李世賢和英國人
閩浙總督的駐地在福州。當福建戰事日益吃緊時，左宗棠奔赴總督任上。他在離開浙江時，還牽掛著這個省份的民生疾苦。浙江百廢待興，除匪安良、剔除痼弊、修複水利三件大事，剛剛起步啊。薌泉，石泉，這些應辦未辦之事，你們一定要盡快辦好！
1864年11月26日，左宗棠從杭州出發，取道金華和衢州。戰亂之後，百姓又遭水災，聽說總督到來，在行輿前團團跪下，請求蠲免稅收。
停轎！大家聽聽百姓的疾苦。我們每經一地，盡可能不要地方花費。叮囑地方官，要多做些有益的事情，時時以蒼生為念！
左宗棠走走停停，於12月14日抵達福建蒲城。
前來迎接的福建官員報告：李世賢占據了漳州，分兵攻占龍岩、永定、南靖、雲霄與平和。汪海洋駐紮在南陽鄉，縱兵襲掠長汀、連城和上杭等縣轄境。逆軍總兵力二十多萬。林文察攻打漳州，駐紮萬鬆關，遭到襲擊，當即陣亡。當地會黨趁機起事，局麵更加混亂，影響到泉州和廈門。
楚軍各部是否抵達指定位置？
製軍大人，各部都已抵達。
三萬對二十萬，又是一場苦仗啊。敵軍流動性大，我軍不能疲於奔命，還得從遠處取勢。不要急功近利，貽誤大局。傳令：高連升部奔赴同安，以保泉州、廈門；黃少春部奔赴長泰，以攻取漳州；劉典所部進軍連城。王德榜已補授福建按察使，不妨隨劉典所部繼進，合力攻打龍岩。親軍隨我挺進延平，策應各路。
12月25日，左宗棠進駐延平。幾天後接到軍報：太平軍在漳平包圍康國器所部，劉典從連城東援。劉典輕敵冒進，被太平軍抄襲，丟失軍營，退保連城。
1865年1月，王德榜、王開琳兩軍抵達指定位置，會同劉典所部進軍龍岩。高連升、黃少春兩部逼近漳州，與太平軍相持。
1月24日，左宗棠得到一個驚人的情報：李世賢準備買通英國人，乘輪船北上天津，殺進京城，奪取皇位！
十天前的夜晚，廈門海關的官員林針，發現一名老頭形跡可疑。這老頭在海關前徘徊了很久，見了洋人，便跟在身後。林針看在眼裏，便上去盤查。
你是什麼人？深夜來海關幹什麼？
這個——我沒、沒幹什麼啊。
林針見他結結巴巴，更加疑心，叫來兵士搜身，搜出一封署名為李世賢的書信，上麵還蓋著天國侍王的密印。
原來你是逆賊！叫什麼名字？
既然被你們看破了，大爺也不用隱瞞了。大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陳金龍是也。
陳金龍？在逆賊中身居何職？
你大爺原來名叫陳九裏，後來加入天國，改名陳金龍。可笑你們這些狗官孤陋寡聞，你大爺本是天國大將，侍王李世賢的拜把兄弟。我正要替大哥送信出關，既然落到了你們手裏，要殺要剮，隨你們便吧！
林針雖然是海關的一個小官，一看那封密信，便知茲事重大。他經過周密考慮，做出了雙重保險的處置。他將原信抄錄一份，送給廈門海關稅務司休士。這個休士是英國人，正是李世賢這封密信的收信人。至於密信原件和人犯，林針一並押解到興泉永道衙門，交給道員鄧廷楠。
李世賢給休士寫信，是為了向外國求援。他許以重金，又寫了許多恭維話，希望得到休士的幫助，借來輪船，殺向北方。
鄧廷楠接收了人犯和密信，也不敢怠慢，當即升堂審案。陳金龍招供，他是福建永定縣南雷鄉人，現年六十歲。鹹豐元年，他去廣西看地，和洪秀全、李世賢、胡以珖等人結拜為兄弟，一起在廣西起事，給太平天國領導人支助了銀兩，然後返回福建家鄉。
幾個月前，李世賢攻占了漳州，陳金龍非常高興，連忙進城去看拜把兄弟。二人相見，把酒言談。李世賢唉聲歎氣。
天王死了，國都也沒了，秀成哥也被抓住了，金龍兄，我看這次是沒指望了。
世賢啊，何必如此悲觀？為兄給你指條路，包你能夠轉敗為勝。
金龍兄有何妙策？快快講來！
依愚兄之見，你們須得跟洋人握手言歡。隻要有洋人幫助，乘上輪船，就能從海路殺向天津啊。
洋人？洋人能幫我們嗎？
隻要給錢，還怕他們不肯？
於是，李世賢當即寫下密信，托陳金龍送給洋人。陳金龍走到海關洋樓前，見有洋人在一旁，打算把信遞出去，不料遭到盤查，然後被捕。
鄧廷楠在陳金龍簽供畫押後，下令將他處死，首級傳送漳州，懸掛大道上，以示警告。
左宗棠閱罷案卷，起身來回踱步。看來，李世賢已經山窮水盡，打算與外國人勾結，進兵海上。陳金龍是多年漏網的要犯，竟敢挺身而出，幫李世賢拿主意，遞密信，為他溝通洋人，真是事出意外。
休士這個英國人算得上深明大義，發現不利於我國政府的事情以後，及時報告了地方政府。多虧林針警惕性高哇，盡到了職責。這件事情來得好，我可以趁此機會，提醒西太後：千萬不要相信英國人！英國人最狡詐，得了我國的好處，仍然不懷好意，竟然與逆軍餘部來往。中國要自強啊，除了修明政事，訓練精兵，還必須仿造輪船，剝奪列強在軍事上的優勢。
左宗棠一輩子都跟窮字有緣分。他已經花了半輩子的心血治理貧窮。在進入福建之前，他就知道，這次又得跟貧窮打交道。這是一個窮得響當當的省份。他已經為這個窮省帶來了一份見麵禮，規定浙江每月要籌辦十四萬兩銀子，支援福建的軍餉。
1月30日，他寫了一份奏折，向慈禧陳述福建的慘狀。
由於貧窮，福建的政治比浙江更加腐敗，一片混亂。由於貧窮，福建在軍事上處於無作為狀態。貧窮是一切困難的根源。要把福建治理好，首先就要理財。理財靠什麼？要靠強幹的政府。必須起用一批能幹的官員。我請調新授浙江督糧道周開錫、記名道吳大廷、按察使銜福建補用道胡光墉、刑部員外郎張樹炎（草頭一個炎）來福建，由我差遣委派。
慈禧同意了左宗棠的人事安排。
早春2月，李世賢分兵攻占漳浦，向汪海洋發出邀請，請他到龍岩會師，集中兵力攻擊長泰和安溪，抄襲楚軍背後。王德榜部在廟前扼守，太平軍無法推進。康國器接連攻擊龍岩，挫敗李世賢的部隊。
李世賢在拜把兄弟陳金龍被處死以後，仍在嚐試尋求洋人的幫助。
左宗棠又接到鄧廷楠的報告：2月13日，洋人駕著三艘小夾舨船順潮駛過，邊防軍官前往查詢，他們不聽勸阻，直接駛入新橋李世賢的關卡，登岸進入漳州。鄧廷楠當即照會英國駐廈門領事柏威林。2月16日，柏威林邀集廈門的文武官員，發布消息，說前次李世賢派人送信到廈門，被洋人海關捉拿，押送地方官正法，李世賢在信裏說了什麼，他不知曉。所以他要親自去漳州會見李世賢。以後他和李世賢書信往來，官府不許攔阻。有什麼事情，他自會知會官府。現在，他帶了太平軍的一名軍官，就在戰船官金順的艙內，打算過幾天將他送回漳州。如果中國官府和百姓想要在港內截捕，英方必定開仗。至於照會中提到的三艘小快艇，是他駕駛進入漳州的船隻，不必再查。
一個英國領事，竟敢如此猖狂，左宗棠氣得直拍桌子。
雪岩，你看看，剛剛查到與李世賢做貿易的兩名英國商人，正在照會英國領事懲辦，居然又發生這種事情！哼，我已經聽到傳聞，說柏威林進入漳州會見李世賢，已令海關和商務官員照會英國駐福州領事有雅芝，以及稅務司美裏登，令他們寫信查問此事。有雅芝和美裏登倒是給了明確的態度：這件事，柏威林確實做得無理。但是，他們說，他們的級別跟柏威林相等，無權管他，應該由駐京公使將柏威林撤回。
左公，那就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照會英國公使吧？
當然要提抗議。各國駐我國口岸的領事，職責本是約束洋人不得鬧事，現在柏威林借口前次為李世賢送信的犯人被海關拿解地方官正法，他便要親自前往侍逆大營，與之會麵。經鄧廷楠等人再三婉勸，他竟不接受，反而帶著逆軍頭目藏在戰船上，故意違反與我國的和約，居心叵測，很難揣度。傳我命令：有關文武官員，要嚴加防範，多出主意，妥善處理。
不過，雪岩啊，北京那邊發照會，需要一些時間，我們這邊還得拿辦法。柏威林不是貪財嗎？我們不妨將計就計，暗中收買他。請徐樹人中丞速速派人前往廈門，與柏威林和休士等人商談，給他們一筆重賞。如果他們能把李世賢騙出來，重賞也值得啊。還可以請朝廷給他們嘉獎。我就是要讓李世賢知道，我們也在收買洋人，他就會心存疑慮，不敢再跟洋人交往。
這件事很快就辦妥了。左宗棠得到報告：英法領事多次派兵搜查，繳獲了洋人為李世賢提供的武器。
2月19日，李世賢放棄龍岩，轉移到漳平。楚軍隨後進占龍岩。左宗棠派劉明珍率部前往平福裏阻擊。汪海洋也打算挪個地方，從新泉奔赴漳州，與李世賢會合。
左宗棠決定阻止汪李會合，令王德榜和劉典中途攔截。兩部聯手攻擊馬陽洞，擊敗汪海洋，斬殺六千人。
2月25日，李世賢攻破丹州。高連升火速出動，掐斷李世賢的歸路，發起痛擊。李世賢折損精銳過半，慌忙退回漳州。
不久，左宗棠又接到報告：2月28日，李世賢逼迫鄉民給高連升和黃少春送來文書，語氣之間有投誠的意思。
左宗棠趕緊派人給李世賢送去一份勸降書，勸他珍惜生命，並說他的母親和妻子現在江蘇溧陽，希望他不要輕舉妄動。
李世賢無法實現跟洋人聯手的企圖，隻能硬著頭皮死守了。
來了自帶口糧的援兵
2月27日，汪海洋放棄南陽鄉，向上杭轉移。楊芳桂和戴奉聘等部奉命追逐。汪海洋集結兵力，死守上杭的白沙。
3月4日，王德榜與劉典兩軍聯合猛攻汪海洋，斬殺幾千人。汪海洋飛速逃命，到了茶樹下，忽見一將攔在前麵，原來是老對頭王開琳趕來了。汪海洋隻得與楚軍纏鬥一陣，但根本不是對手，隻得抽空逃走。汪海洋想，這次若想逃生，必須甩開王開琳。於是分兵襲擊永定，王開琳果然不得不去防守。
李世賢在漳州東關向北增修壁壘，增兵向南邊的石碼推進，要求漳平的太平軍從北路攻擊長泰。這時，另一支太平軍從平和攻占詔安。汪海洋為了與友軍抱團，改奔龍岩和漳平。
左宗棠立即調兵遣將，阻止太平軍各部靠攏。傳令：劉典扼守龍岩和漳平，高連升、黃少春進逼漳州東北麵，劉清亮會同王德榜駐紮和溪與華峰，作為援應。
李世賢得不到增援，隻能設法自救。他連連派兵出擊，試圖突圍，都被高連升和黃少春擋了回去。過了幾天，李世賢部又通知南靖的太平軍，一起發動反攻。
3月30日，楚軍各部越過赤嶺，重創南靖太平軍，斬殺四千人，殺傷者數以萬計。同時，劉典在龍岩、漳平交界處的奎洋擊敗汪海洋。幾天後，又會同康國器、張恒祥攻破汪海洋的軍營。王開琳也在永定屢次挫敗太平軍。
左宗棠認為，汪海洋若想逃亡江西，前麵已經無路。楚軍從東麵和北麵合力攻擊，汪海洋一急之下，又會進入廣東。而他們占據了漳浦和詔安，更有撤向海上的可能。於是，他令水師分別扼守銅山與硿口，又致書廣東當局，請他們派兵防守大埔和饒平。
左宗棠正在為兵力不足而發愁，李鴻章派出郭鬆林與楊鼎勳所部八千人，從海路抵達福建。雖然算不上海軍陸戰隊，畢竟是從海上登陸的勁旅，選擇登陸地點很方便，而且能夠出敵不意，對左宗棠很有幫助。
左宗棠令淮軍分路推進到海澄與漳浦，肅清漳州以南。又派劉明燈所部趕赴漳州以北，與王德榜、劉典兩軍共同攻打南靖。
李鴻章這次援助福建，做得非常漂亮。不但派出的部隊是精銳，而且由江蘇提供軍餉。這就解決了左宗棠的兩大難題。左宗棠兵少，不是缺人，而是因為供養不起啊。
左宗棠非常感謝李鴻章，對他此舉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此次蘇軍援浙，尤為心折。
5月9日，左宗棠從延平進駐福州。
劉典會同康國器接連在奎洋的苦竹擊敗汪海洋。汪海洋挺不住了，果然逃向廣東大埔。
5月14日，王德榜、劉清亮攻打李世賢的烏門營壘，未能攻克。高連升說：烏門與漳州城東北的樓內寨互為犄角，要克漳州，必先攻占樓內；而要攻占樓內，必先攻克烏門。
第二天，楚軍與淮軍大舉進攻烏門，高連升分出兵力牽製樓內寨的守軍。烏門被圍，守軍猶作困獸鬥。守備何世載首先攻破一座壁壘，各部一並發力，將所有壁壘攻破，斬殺多達萬人。霎時間，天氣突變，風大雨急，樓內寨守軍也抵擋不住攻勢。高連升增派部隊，冒雨轉戰樓內，黃少春所部開赴北尾橋助攻。楚軍順風放火，迫使太平軍突出城外。高連升揮師攻進漳州，李世賢率死士投入巷戰，拚死抵抗。一個時辰後，李世賢率部從西門撤往南靖。楚軍占領漳州。
5月16日，王德榜、劉清亮攻克南靖。
南靖守軍逃出後，與李世賢會合，逃向平和。楚軍跟蹤追擊，抵達羊城，斬殺五千人。5月19日，楚軍在五鳳山追到李世賢，再次給予重創。李世賢退入楚溪（石旁奚）軍營。
5月21日，楚軍乘勝進攻，李世賢下令殊死抵抗。高連升所部繞到軍營後麵攻擊，李世賢再也支撐不住。高連升派出所有精兵，大舉衝鋒，太平軍大敗而逃。李世賢斬殺幾百名後退的軍士，仍然無法製止。潰軍逃到平和，也不進城，繞城而走。城內守軍一見這個陣勢，立刻慌了手腳，哪裏還顧得上守城，索性棄城出逃。楚軍各部捕殺幾千人。李世賢率領殘部，也向大埔奔去。
與此同時，郭鬆林的淮軍拿下了漳浦。當晚，雲霄的太平軍接到敗報，不攻自潰。第二天，水師吳鴻源部輕鬆攻占雲霄。
5月23日，左宗棠將指揮所推進到興化。高連升所部在平和攔截雲霄潰軍，大獲全勝，斬殺大將黃隆芸以下幾十人，接納幾千人投降。王德榜追趕到大埔境內，遇到更多的太平軍前來投誠，忙了好一陣。
5月25日，淮軍攻占詔安。太平軍大將丁太洋逃往平和。恰遇王德榜從大埔回師，又遭到一通痛擊。丁太洋率部轉移到坎市，又氣又惱，很想發泄火氣。他知道劉典的部隊都是新兵，便向劉典軍營發起攻擊。不料劉典毫不畏怯，揮師迎擊，迫使丁太洋投降。
王開琳所部遵命駐守永定，堵死了汪海洋的西進之路。江西為了保住本境不受侵擾，派出新湘九營補充他的部隊。兵力增加了，糧餉的供應卻跟不上來。汪海洋得到情報：楚軍丁長勝所部已經饑疲無力。他決定賭一把，從大埔返回福建，在獵射坳攻擊丁長勝。這支部隊忍受饑餓，力戰兩晝夜，丁長勝精疲力竭，死在陣中。汪海洋賭贏了，乘勝攻擊永定城。康國器聞訊，火速趕來增援，解了城圍。
李世賢聽說江西邊界有望突破，也相繼撤到永定境內。張福齊和蕭雅泗將李世賢逼到獵射坳，予以重創，迫使他的一萬名部屬投降。李世賢在戰鬥中負傷，部隊破散。幾天後，大將何春貴又率兩萬人來到永定，參見王開琳，向楚軍投降。
汪海洋無力西進，奔向上杭的中都。
持久戰變成速決戰
幾個月打下來，左宗棠發現，他在進軍福建時，對自己能力的估計過於保守了。雖然兵力有限，但他調配得當，奇正並用，反客為主，分路突擊，楚軍各部進展非常順利，攻勢發動以後，兩個月就控製了福建的局麵。
左宗棠覺得戰局豁然開朗，大大鬆了一口氣。他向慈禧報告：我已有了速勝的把握。原來擔心各路部隊來自不同省份，將領繁雜，指揮權無法統一。沒有想到，各位將領和衷共濟，謀定而戰，有條不紊。部隊分散於各地，卻能遙為呼應，關鍵時刻，都能如期而至。戰事進行得如此順利，避免了曠日持久的拖延，實在是我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