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悠悠而過,某日醒來,隻覺得微微暈眩,眼前明晃晃地亮,拉開簾子,見窗外一片雪白。青石板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透著平整的一望無垠的白。有雪從竹葉上滑落,發出簌簌輕響。讓人心頭一喜,我一把扯了喜兒的錦被,喜兒還在夢中,掙紮著搶被角,“姐姐,冷!”
我忙把被子裹在喜兒身上,裹成一團,緊緊抱住,露出她睡眼惺忪的麵孔。她懶懶地又要睡過去。我心想,這丫頭,當日受那樣的驚嚇,回到這裏鬆了口氣,便懶了起來。
遂狡黠地一笑,“喜兒,剛才阿寧來傳話,說是皇上讓我倆進宮!你快起來梳洗。”
果不出我所料,她猛地睜大了眼睛,甩掉被子,滿眼惶恐驚怕,抓了我的手,連連搖頭“姐姐!我不進宮!”
我終是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喜兒見我笑得岔了氣,氣鼓鼓地望著我,兩眼淚盈盈的,“姐姐好大早就拿喜兒打趣!哼!”說著別過身去,我笑得直不起腰,一把摟了喜兒,說道,“好妹妹,可別生氣,你起來看。”不顧她反抗,拉了她兩人赤著腳就立到窗口,我把竹軒窗輕推開,輕鬆的積雪簌簌落下。推開窗一刹那一股淩冽的寒氣撲麵而來,我和喜兒都打了個寒戰,抱著雙臂忙取了鬥篷披上,相視而笑。
我和喜兒於去年相識,卻是第一次在一起賞雪。夾山位於高處,照理說並不是江南溫潤的氣候,年年下雪卻唯獨單單落了去年冬天,氣候幹燥而寒冷,終是不肯落雪。我癡癡地直等到今年春天方才感歎著作罷。卻沒想到經過昨夜一晚,這雪居然積得沒過了腳踝。“喜兒,我們打雪仗!”說著拉上簾子,換上一件紅豔豔的棉袍,鹿皮長靴,將頭發隨意挽一個髻插上發簪固定,撒歡似地跑到雪地中,跑得太猛了差點兒就絆倒在雪地裏,皮靴踩在雪地上,吱嘎一聲,留下深深的腳印。喜兒跑將出來,隨手捏了個雪團朝我扔來,“姐姐小心啦!”我一回頭,隻見一個白色的雪團打著轉兒朝我麵門飛來,我蹲身一躲,隨手抄起一團雪雙手按嚴實了,朝喜兒身旁擲去。昨日之事無論如何平安度過,雖與完顏兀術不歡而散,見著這雪,暢快許多,放聲大笑起來。剛側身躲過一個雪團,卻聽身後一聲緊張的聲音道,“兩位姑娘,當心著了涼。”喜兒見我身後站著人,停了下來。我一回頭,阿寧正端著金盆站在我身後,躬著身子。
我淡了笑容,“沒關係,我和喜兒就玩一會。”
“你們玩什麼,可否帶上我?”遠處傳來一個嬌俏的銀鈴般的聲音,我循聲望去,完顏瑄今日一身黛藍色的袍子,月白色繡花腰帶,腳上是一雙琬色的短靴,真是颯爽英姿。乍然見了完顏瑄,我斂了笑忙躬身行禮,卻被一把攙了起來,“格桑,私下就別客氣了。”
我心有芥蒂,昨日之前完顏瑄還視我和喜兒為眼中釘,今日怎突然如此轉變。這一謹慎,倒不敢再玩鬧了。招呼了喜兒過來給完顏瑄行禮。
完顏瑄察覺到我和喜兒的生硬,同樣收斂了笑意,對我說,“我們進屋。”
阿寧事先把盆放好,為我們沏茶。“阿寧,你帶喜兒下去再睡會。”進了屋,暖意上來,喜兒又迷迷糊糊地困倦不堪。察覺到完顏瑄似乎有話要說,便招呼阿寧把喜兒帶下去。
完顏瑄比我虛長五歲,從小長在內宮,舉手投足皆是公主風範,我自知她聰慧,在她麵前早已無可遁形,遂坦然道,“不知公主今日駕臨,有何貴幹?”
“格桑,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故事是什麼嗎?”她卻沒有直接回答我,端起阿寧沏的茶
我不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知如何作答。
“北魏時期,有一名女子代父從軍,萬裏赴戎機。忠孝節義。”
我沒有聽過她說的故事,女子出征更是無法想象。坦言道,“格桑不知。”
她倒笑了,“沒關係,隻是看著你,我就想到這個故事了。‘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她沉浸在那名女子的故事裏,我不敢打斷她,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格桑,你知道嗎?我曾誤以為你和喜兒接近我哥是另有他圖,你們有耶律延禧的金刀,我不得不防。”
“那為何……”我詫異。
“為何現在不防著你們?”她低頭笑,“昨夜我見喜兒手執金刀去行刺皇上,沒多想就奪過她的金刀把她拉出了人群。而後四哥為了你們二話沒說殺了永祿宮的宮女,我便疑惑不解。你和喜兒何至於讓他如此。不過現在我明白了。”
她越說越讓我不解。昨夜完顏兀術沉默而歸之前曾留下話說,“很多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那時候的他,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同我說卻不能說。“為何?”
完顏瑄亦沉默,“我隻能告訴你,**前朝之事紛繁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其他的我不會說,我亦希望你和喜兒終能夠不用了解。”完顏瑄真誠地看著我,我對她原沒有多麼深重的怨懟,如此,心裏的戒備少了八九成。
她笑意濃了些,“喜兒與你無親無故,你為著一個諾言,不惜深入險境,你同樣讓我敬佩,如同那個故事裏的女子一般。”
聽完顏瑄如此誇讚,我略感局促。“格桑隻是做該做之事。”
她長長舒了口氣,“其實,我與你也算一見如故,若沒有金刀之事,我們終究是好姐妹。但也是金刀之事,讓我更加明白,格桑……”她深深看了我一眼,“你是值得信賴的人。”
她從茶案邊站起來,走到窗口,“如今,皇上已將你和喜兒賜給哥哥,你們就是金國四王爺的人了,天下沒有人能夠動地了你們。但是,如果你們身份暴露,第一個要殺了你們的,就是皇上。到時候,就連我和哥哥都不能幸免。所以……”完顏瑄回過頭來,定定地看住我,她語氣溫婉,卻是無可反駁地命令於我,“你們走吧。”
我愣在當下,“什麼?”
“哥哥之所以想方設法讓皇上將你們賜給他,就是為了獲得放走你們的權利。”
“這是……四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