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血色(四)
一座酒肆,夜深本無人,卻有人。
是個中年男子,方臉,顯得敦厚,鼻梁略微塌陷,大耳垂,他坐得筆直。褐色長衫,布鞋,粗布腰帶紮著。他是個江湖人,他的手邊有一柄平淡的暗黑色短鋏。
他點了一盤花生,一盤拍黃瓜,現在的季節,黃瓜不是時蔬,因此這一盤黃瓜並不便宜。他安靜的坐著,往自己的杯子裏倒酒。酒杯不大,他卻倒得極慢,至少花去了普通人三倍的時間。他吃飯亦是極慢,他一粒一粒的夾著花生,送入自己的口中,然後細細的咀嚼,花生竟讓他吃出了龍肝鳳膽的味道。
他腮幫子鼓動,筷子伸出去,再慢慢的收回來,令人著急。他神情一絲不苟,他的腿如石柱,豎立在地麵之上,一個時辰過去,連褲子都未曾有一分的顫動。他是個怪人,也幸虧酒肆的掌櫃有耐心,否則已然把他趕了出去。
一個翩翩君子般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氣態如仙,頭上插著羊脂玉簪,然而此時的他卻拘謹帶著警惕,他坐在中年男子的右側,注視著中年男子的一舉一動。
酒肆離葇夷院十分近,空中天崩地裂的打鬥之聲全部傳入了年輕人和中年男子的耳朵。年輕人瞥視桌上的短鋏,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出手?”
中年男子沒有抬頭,卻回答了他,不疾不徐,“我是一個殺手。”
年輕人為之氣悶,這算是哪門子的答案?不過他也深知中年男子的秉性,他道:“今夜必須殺了他。”
中年男子舔著酒杯上的酒漬,道:“符公子,你要殺他,而你爹則竭力保護他。我不是個多事之人,卻也感到有趣。”
正是符家大公子的符榕棠麵色變得陰鬱,說道:“南宮先生,有些事情難以說得清,我也不想說。你也知道,這世間沒人能逼迫我的。”
中年男子不以為意,繼而點頭道:“陰司關最年輕的閻羅,確實有幾分道行。”
符棠榕掐動自己的中指,鬼厲之氣遍布他的身體,他的眸子中冒著黑氣,如同深淵,凡是望上一眼的人都入了鬼蜮。誰也想不到,弄影堂符家大公子竟然是陰司關的高手。一陣陣魔音想起,回蕩在中年男人的耳畔。當初他在符府彈的並非湖心小居的遺音之琴,而是陰司關的百鬼夜行,隻是他變換了手法,令人分辨不出。
中年男人麵不改色,冷冷的道:“我的劍是殺人之劍。”
符榕棠散去氣機,許久之後,他輕歎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葇夷院上空,林晚燭的閻王刀法在黑幕中砍出了白色的大口子,酒客把至高無上的刀法混入了切肉刀中,配合著殺氣,林晚燭的這一刀已經有道玄境初品的水準了。他之所以用刀法而不用劍,是因為大逆禪師走的是剛猛路線,他想檢驗自己的刀法領悟到了何種境界。
五輪擊在了林晚燭的大黑劍上,纏繞住其中的九幽之氣,想要消磨它,奈何殺氣太盛,五輪幾個回轉之後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大逆禪師卻更加的激動,他脖子上的小女孩搖搖欲墜,他兩手一捏,五輪融合在一處,金光之圈把林晚燭整個人都套住了。
林晚燭的閻王刀在大逆禪師的腹部破開血流如注的傷口,大逆禪師隨手扯過僧衣蒙住,他手一縮。金色光圈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夾住了林晚燭的頭顱,如金剛箍一般。巨大的壓痛讓林晚燭心神震蕩,但經曆過多次生死的他未露出痛苦的麵容,他的頭圍讓金色光圈硬生生的縮了一般,腦骨斷裂。不僅如此,金色光圈中的五禪道已經深入他的腦海之中,五位著袈裟的佛盤坐在他靈台之上,五佛均神情猙獰,雖是佛態,卻是魔心。
林晚燭在入魔,且是永入輪回之魔。
陳金摶,金簡,苻堅同時微微向前一步,他們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澹台天罡,他道:“諸位皆是有身份的人,應該不會不講規矩吧。”
陳金摶嚴肅道:“丹霞山除魔衛道為己任,多年不現人間的魔如今又伺機而起,貧道不能坐視不理。”
澹台天罡斜視道:“陳真人說得倒是義正言辭,冠冕堂皇,隻可惜......”他的右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極具諷刺意味。
一個沒落的道山,說什麼除魔衛道的屁話,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陳金摶攔住了即將衝出去的吳為子,淡淡說道:“相信這世間還是有正義在的。”
大逆禪師拍了拍肩膀上小女孩的腿,為數不多的魔氣重新回到了小青身上,她的麵色紅潤了些,卻精神萎靡,趴著睡著了。大逆禪師充滿自信,古道法傳人世間最強,他打破了這個千古不變的定律,古道法傳人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