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大喜日子。
一大早,錦眉便坐在妝台前,開始梳妝打扮。初冬的薄霧飄進開啟的菱花窗裏,襯著薄霧之中若隱若現的竹叢,宛如仙境般飄渺。碧羅與蕙蘭各抱來一大疊五顏六色的錦衣緞裳,放在她麵前道:“我這裏是大少爺送來的新衣裳,蕙蘭抱的是夫人送來的衣裳。大少爺送的是請繡莊裏的經驗最老道的師傅親自縫製的,夫人送的是她曾經收著沒曾穿過的宮裏賞的,都是絕好的料子和做工。少奶奶想挑哪一身,都能把京城裏任何一個人比下去!”
錦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沒有說話。
芙蓉看了眼碧羅,抿嘴說:“碧羅姐話兒真是越來越多了,難怪大少爺念叨了好幾次,要把她許給繡莊裏那隻八哥兒呢!我看也忒配了!”
“不是許給八哥,是許給養八哥的那個人!”
門外這時傳來懶洋洋一道男音,芙蓉一聽笑道:“說曹操,曹操到,說大少爺,大少爺就到了!大少爺您就快說說吧,養八哥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可配不配得上我們碧羅姐這一表人才?”
“芙蓉閉嘴!”害臊的碧羅一跺腳,臉紅紅地指著她佯罵。
薛寰嗬嗬一笑走到錦眉身邊,錦眉看了他一眼,微笑將臉又對回鏡子。薛寰道:“養八哥的這個人麼,沒我高,沒我俊,沒我有錢,沒我會哄人,沒我這麼細心,但是他有一樣,卻是我沒有的。”芙蓉等一聽這話,不由好奇:“是什麼?”他捏著下巴挑了挑眉,指著臉紅得跟抹多了胭脂、卻又忍不住張望過來的碧羅:“就是對碧羅那一顆死心塌地的心——”
這話說的連錦眉也不由得偏頭過來。看著滿屋子不解的目光,她輕拍了他手臂一下:“到底是誰,你快說嘛!”
他這才道:“就是前幾個月來繡莊裏跟著老二負責采辦的那個李尚。可不是沒我高沒我俊沒有我錢?但這小子見過碧羅幾回之後,竟就跟掉了魂兒似的,一天到晚眼珠子直往繡房裏瞅。這兩個月你們沒去繡莊,他可慘嘍,原本挺壯實的一小夥,如今瘦成了竹竿兒,連他養那隻八哥也跟著瘦了一圈!”
錦眉喜道:“有這事?他人品怎樣?哪裏人?可實誠不?有沒有錢不要緊,沒你高也不要緊,最主要是人品!”
“這個麼!”薛寰摸著鼻梁看向碧羅:“這就要問碧羅了!我哪裏知道?”
碧羅聽見點名,小臉兒不禁又紅了幾分。
提到李尚,她眼前立即浮出張濃眉大眼憨實的臉兒,這個人是二少爺身邊的副掌事,她那段日子成天在前邊奔走,怎麼會不認識?她記得他笑容極好,牙齒很白,每次看到她總會主動問好,但是每次說話又都結結巴巴,搞得她還以為繡莊裏怎麼請了個結巴來做掌事——後來才知道人家說話竟利索得很呢!
“碧羅,碧羅?”
錦眉走到她跟前,“你怎麼看這個事兒?”
碧羅嚶嚀一聲——小姐也真是的,這種事怎麼能當著這麼多人問人家?!
她咬唇跺了跺腳,一扭腰竟跑出去了!
芙蓉等人都禁不住吃吃笑起,一個勁道:“看來咱們近來喜事多得很啊!大少奶奶,是不是該給碧羅姐預備嫁妝了?”
錦眉也不由笑起,看著薛寰,將手搭上了他手臂。
……早說了今日是個大喜日子。
梳妝完後二人略吃了些點心,便就出門駕車往葉府來。
今日是天一繡莊重新開業的日子,也是葉榮奉旨扶芸娘為正室的日子,錦眉作為二人唯一的女兒,自然非參加不可。
前日宮裏又下了道旨,旨意稱天一繡莊仍為禦繡之首,葉榮恢複繡莊掌櫃身份,其“天衣繡”被封為皇家專用工藝繡品,任何人若再覷覦便如同跟皇家作對。又稱芸娘忠貞不二,苦守在府裏之一片誠心非常人能比,故破例著葉榮扶妾為妻,自此以為正室。而其女錦眉,也順位為嫡室長女。
當了一年的庶女,如今又回歸了嫡長女的身份,這真是讓人做夢也想不到的命運轉變。
廳堂上錦眉望著滿屋子前來道賀的賓客,回想著這一路走來的艱辛,一時鼻尖發酸,唇角又禁不住微笑。這滿座賓客,與這一年的凋零比起,也真令人感慨萬千。
得意時趨炎附勢,失意時趁火打劫,也許哪朝哪代都逃不過這樣的現實劇目,有些時太過在意,反而讓人不能輕鬆。
她歎了口氣,轉了身,獨自過了角門,往後園裏來。
昔年漱玉閣前的小橋下,是她最喜歡停留的地方,因這裏有棵老梅樹,經母親之口,留下了一個傳說。傳說梅樹種久了便會成精,你對它好了,它便變成滿樹梅花來報答你,你對它不好了,它便會變成厄運懲罰你。
錦眉也不知自己對老梅樹好還是不好,隻知道小時候自己曾在梅樹根下挖了個坑,埋了個木匣子下去。那個木匣子是對她和整個葉府來說最寶貴的東西,她是把老梅樹當朋友才把它埋下去 的。也許是她自以為的好意,讓老梅樹誤解了,所以它降了厄運來懲罰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