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闋 春雨如詞(二)(1 / 3)

金梭子上貓眼祖母綠,綠如天水碧,在一雙素手中宛如一泓碧水,流淌在織機上纏繞的素絲間。

這麼貴重的東西,梳蟬看著,卻覺不出心中的喜歡來。

在這冷宮一樣的廣夏宮中已經多久了?

素絲婉轉,不由想起四月清明,那宛如雪海的帝王陵寢,那一身雪色兗繡的中然。

行宮中的琴聲,如風吟唱的水仙操,遠遠看見那一身重疊繁複小朵水仙花繡的雪色綢袍,抹胸中隱隱透出的一點鵝黃,迎風而立,人並未動,卻是風動衣袍如舞,好似在靜靜聆聽琴音,好似在靜靜學著那水仙的憂容照水,癡怨乖嗔,盡數動人。

但那雙杏眼還是看了過來,看見了回廊下的梳蟬,中然未見的梳蟬。

綿蠻一笑,手拂過肩,風卻停了,依稀冷意。

在撫琴的中然便罷了手,起身為她披上雪絨披風,盡致的柔情,好似她就是他剛剛手指尖流淌過的那些水仙。

梳蟬看著綿蠻的笑,有三分得意是笑給她看的。

梳蟬忽然就覺得她好像忘了什麼,直到那一對宛如神仙眷侶的人離開,她才慢慢想起來,她忘了如何矜冷而笑,若是中然那時轉身看見了她,怕是真的要看見一個怨婦了。

“我才不是怨婦——”梳蟬不禁喃喃自語道。

五月端午,碧粳米,翡翠葉,而翡衣也養的熟了,被解了鎖鏈,撲棱棱的飛到了禦花園。

宮中花繁如海,然隻有一後一妃,兩個美人,反倒顯得紅顏單薄。

宴會之中,內官宣讀聖旨,鎮西將軍林朝之妹林瑩均溫謹嫻淑,華年玉德,冊封為修媛,賜居淳華宮。

眾人都是起身稱賀,皇後體弱多病,難顧六宮,綿蠻出身低微,隻依仗皇上**愛,宮中諸人稱作綿妃娘娘罷了,其實至今仍未正式入冊**,碧露與紫辛都隻受封為美人,位分不高,林朝之妹入宮即被封為修媛,隻在皇後一人之下。

可見來日**,便是修媛天下。

稱賀之後,宮中宴會,翡衣竟忽然就落到了梳蟬桌上,可能是仗著平日極受**,竟然低頭一點一點的啄著梳蟬手中的點心吃,實在可愛。

宮中的人都喜歡逗弄它,然而它卻偏又嘴饞吃了綿蠻喂過來的一點粽子,吃壞了肚子,之後幾日都蔫蔫的,聳拉著腦袋,就是逗它它也不開口了,連羽毛都黯淡了,禦醫也沒法子,一直照顧它的翠翹都開始偷偷的哭了。

心誠氣的不行,差點到畫眉宮中行凶,被及時趕到的無傷給堵在了宮門前,抓了回去。

端午過後,這幾日各國來使恭賀戚國昭蘊郡主和東寧侯大婚。

宴會之上,蜀國使者不知從何處聽聞皇後的愛鳥病的奄奄一息,便獻上了蜀國特有的一種芙蓉露,翡衣才漸漸好起來,又開了口,盼著人來跟它玩,沒人理它時就照常去騷擾池塘上的那對鴛鴦。

雖然隻是一隻鳥,但不知為何,皇宮上下都好似鬆了口氣。

那使者在領賞時,便欲討要一幅皇後親手所繡的書畫緙絲,當時人都認為於理不合,皇後卻當真在婚禮的這些時日內,繡了一幅六尺長的萬字流水繡紋碧朱雙色芙蓉花,燒灼絢爛的朱紅仿佛都要燙開素絲緞底,轉過繡軸,背麵同是芙蓉花,竟是雙麵繡,整幅繡圖用了蜀繡之中最常用的暈繡,然而花開如真,刺繡之功,更見高低。

那使者在異國忽地見到這蜀國如今應該已經開了滿城滿國的芙蓉花,那是蜀國的國花,竟是喜極而泣。

而昭蘊郡主是安薈王唯一的女兒,又是當今皇上的堂妹,皇後的表姐,東寧侯又是前歲平定叛賊,助皇上登上皇位,皇上親封的新貴,兩人大婚,相比當年博王迎娶博王妃,竟然更是奢華隆重。

而這帝台之中,人都怪道安薈王府的小王爺卻是如喪考妣,東寧侯的迎親隊伍剛到安薈王府就被他帶人殺了出來,之後更是見了酒樓就上,喝醉了就開砸,鬧了好一陣子,直到東寧侯攜新婚夫人離開帝台,返回封地碧水,才算告一段落。

無獨有偶,小王爺在西城砸,國舅爺就在東城砸,而且經常是和大將軍蘇竟的兩位千金冤家路窄,一言不合,當街就大打出手,更是帝台人所見怪不怪。

熱熱鬧鬧的鬧了許久日子,轉眼又到中秋,又是宮中宴會,終於讓人覺得厭膩,太後卻在宴會上忽然開口要為中然封下了兩個妃子,一個是翰林學士朱澄霖之女朱媛茵,另一個是禦史中丞梅濟海之女梅芝雪。

中然和太後爭執許久,一怒之下,竟然不及宴會結束便帶著綿妃離開。

一旁的皇後卻是一直一言不發,中然離開後,太後看著梳蟬,眼神雖冷,但還是笑著的。

“**安康,便要雨露均沾才行,如今皇上獨**綿妃,又無子嗣,你這個做皇後的也該好好勸勸皇上,為他納妃選賢,才是皇後本分,這樣也免得皇上的心都在一個人身上,本宮這也是為你好啊——”

這般可笑的虛假,已經領教過葉梳蟬的手段,竟然以為還能用來對付她,這種拙劣的把戲,梳蟬卻覺連冷笑都不必了。

“更何況,這兩家的女兒,其實與修媛一般,也是皇後當日定下的吧——”

梳蟬忽然淡淡道:“好了,這兩人,我應了。”

太後一愣,停下了滔滔不絕,頓了頓,然後道:“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哀家挑中的這兩個女子都是德才兼備,不輸修媛,進了宮也可和你們兩個為伴,就擇日讓她們進宮吧。”

一場宮宴,隻幾番話,便又定了兩個女子的命運。

手中金梭子慢慢穿梭,夜半桂花飄落,帶了月色的香氣,混融了深秋入冬的霜寒。

燭火之下,十字紋錦繡山河,這是第幾幅了?

繡到五嶽之中最後一座,南嶽衡山,青天七十二芙蓉,原來又是芙蓉。

手就又停下了,這一年卻是好似連山都繡不完,更遑論是水了,到底要拖到來年了。

門上輕叩,翠翹隔門道:“娘娘,修媛娘娘來了。”

林修媛進到屋中,彎身拜道:“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林修媛一身蘭色繡白茉莉煙水裙,鬢發濃墨如染如雲,梳作驚鵠髻,鬢角垂落的發絲直到發梢流淌黑玉珠光,極其華美,隻這一頭秀發便是豔冠六宮,抬首可見雪膚如玉的鵝蛋臉龐,眸盈碧水,卻不是含情,極透極徹,眉是月樣,卻畫作遠山,極淡極清,容顏太過姣好,然而這樣濃重的美色之下,竟無媚態,眉眼之間宛轉著的唯有清冷傲意。

梳蟬放了針線,笑道:“瑩均,多久了,還這樣生疏,都說了你私下見我時不必行禮的,坐吧。”

林修媛唇如朱丹,一笑瀲灩,笑道:“雖說如此,在宮中必要守得規矩的。”

梳蟬笑道:“這合宮裏,隻有你那裏規矩最多,如今諸國之中,唯有戚國沿襲唐朝宮廷禮儀,你卻還嫌不夠莊重,行的都是周禮。”

“唐朝雖國祚長久,盛世百年,但於禮來講,**女子未免端莊不足,輕佻有餘,否則武後何以得遇獻媚於高宗?也就不會有之後周朝代唐之事,所以**女子既伴君側,**之禮便不僅隻是端淑女子言行,更關乎江山社稷。”

梳蟬笑道:“你竟有這樣的見識,我都要慚愧了。”

林修媛笑道:“臣妾愚見,讓娘娘見笑了,隻是臣妾一心隻想以禮治**,卻也不知能否服眾?還請娘娘指教。”

梳蟬笑道:“這**之中的女子確實也要慢慢都來了,隻是不管誰來,你如今已是修媛,掌管六宮,又在在意什麼呢?一切如舊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