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謝天師五短身材,容貌烏黑,竟還是個癩頭,被捆著上樓,一路磕碰,便是哀嚎叫罵不絕。
然見了無傷與心誠,卻立即媚笑道:“草民見過兩位大人了。”
無傷客氣道:“謝天師請坐。”
帝台謝之耆,無傷也有耳聞,此人麵上雖軟,其實不媚權貴,頗有幾分豪俠之氣,隻是每每飲醉,又必當鬧事,言語耍賴撒潑,醒後常自言道:“醉後不如狗,都怨這張口。”
前些日子,京兆尹容恩明微服而行,不小心撞見這個醉漢,隻被那一張嘴激怒的險些當街動手,之後叫了官兵將此人綁回去,幾桶冷水潑醒,而這人一旦醒了酒,立即萎縮膽怯,卑躬屈膝,賠笑裝傻,委實不能將其怎樣。
而翻遍典籍,也找不出一條能治此人之罪,容恩明隻得下令放人,然而敲驚堂木的手仍是氣的發抖。
樓中之人多是識得此人,如今將此人綁了來,樓中眾人漸漸圍攏過來在雅間之外,隻盼著聽到其中一些言語。
“謝天師好大架子,我定國公派人去請,都未請動你這尊大佛。”
謝天師嘿嘿傻笑,道:“九鼎街上消息傳的最快,大人剛處置了神機子,景門街那邊便有不少道友在收拾攤子了,草民也正在收拾攤子,因此不敢前來。”
心誠笑道:“聽聞你熟諳六爻,精通八卦,能知凶定吉,斷人生死,可是真的?”
謝天師大喇喇一笑道:“純係謠傳!”
心誠見他絕不手軟的砸了自己的聲名,便笑道:“聽聞謝天師愛酒,不如喝一杯如何?”
謝天師看了一眼那酒,深吸一口氣,歎道:“好酒!隻可惜草民每一飲酒,定會鬧事,如今在兩位大人麵前,更不敢失禮,這酒實在不敢飲,多謝國公大人好意了。”
“隻飲一杯,該不會醉。”
謝天師看著那酒,鼻子動了兩下,哀聲歎道:“酒雖好,命更貴。”
心誠還是笑著,伸手斟一杯酒,酒香滿溢,如花開滿枝。
心誠歎道:“我大哥親手所釀,經年的梅花釀,可惜了——”
“恭敬不如從命,草民謝過國公大人賞賜。”
謝天師再忍不得,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後緊緊閉了眼睛,許久才喘出一口氣來,緩緩道:“好酒啊!便是三百青蚨買一鬥,也是值了。”
心誠笑道:“都道謝天師千杯才醉,為何隻一杯便有狂態了?”
謝天師聞言慌忙放下酒杯,睜開眼睛,目色爍明,隨即咧嘴一笑,臉上頓時沒了眼睛,也就沒了目光。
“酒已飲了,謝天師不妨開一開這張尊口吧。”
“兩位大人眉紋殊異,定是異母兄弟,而青氣侵顴,想來有兄弟口舌,卻叫草民來此,豈不做池魚之殃?”
“那你便說點好聽的來。”
謝天師嘻嘻笑道:“丞相大人眉清有彩,是為孤騰清高之士,命宮光明,名滿天下,印堂開闊,手操大權,印堂林中骨起,想來喜學禪宗,大人是有佛緣之人,自有佛門庇佑,何必草民多言?”
心誠笑道:“若教你說呢?”
“大人之象,正合骨格精神誌氣盈。早年佩玉立廟廷。”
“之後呢?”
謝天師笑道:“春花必定春時發,過卻春時花謝傾。”
心誠笑意更深,唇齒之間卻是清冷,道:“你說什麼?”
“草民隻是一介布衣,占卜為生,隻會看卦書,也隻會說卦書。”
心誠笑道:“原來又是一個書呆子,難怪連容恩明都被你氣的當街發瘋,我大哥教容恩明的,他都必是死守,我記得大哥曾告誡他‘官吏必先知法,不得私設公堂’,想來容恩明就是氣的吐血也不會動你了,而花謝隻是因西風,這西風究竟是什麼?”
“這個卦書上從不曾有,草民自然不知。”
心誠笑了一下,謝天師卻又道:“其實見丞相大人麵相可知,大人得重重祖蔭,原該是福德永崇之命,來日若有人亡家破,福壽不全,也隻因心術損了陰騭,何況人中短促,隻怕子孫不足,縱使福祿深厚,又當是蔭蔽何人?”
心誠已覺不可思議,隻道:“你說什麼?”
“若是一意孤行,隻怕神明不佑,到時不止陰陽枯暗因刀死,隻怕五行都不能容,自喪他鄉,那時便是佛門也不能庇護寬恕。”
心誠揚眉一笑,眼中已有血色,手中瞬間便多了把短刀,無傷不及喝止,卻聽謝天師也笑道:“碧眼兒又欲殺於吉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