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七闋 幽蘭之恩(三)(1 / 2)

深冬之夜,風動如悲歌,墳前半化為灰燼的碎紙和著雪漫天斜飛,落在衣上琴上,比那風聲更悲哀的琴聲便是一顫,而這一頓,便是黃泉送行時回首的一個嗚咽。

“你在超度誰?你自身就是罪孽深重,度己尚難,何談度人?”

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墳前撫琴的人聞言隻是淡淡一笑,並不搭言。

“這城中曾經有多少人是因為你而死的,你現在又來這裏祭奠誰?你以為燒幾張紙錢,彈一首超度曲就夠了?”

“朝雨,你還有身孕,不要在這冷風裏站太久,你就是怨我,也要顧忌自己的孩子。”

“我顧忌這個孩子又能怎樣?這蘭棹城遲早都要破了,我逃得掉嗎?”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一定會護你周全的。”

“周全?現在楚國大軍兵臨城下,就憑城中的幾百殘兵,就憑你在城前設下的鬼門?”

“朝雨,你從來都不是刻毒的人,這樣說難道不是先和自己過不去?何必如此?”

“那好,我不擔心我和孩子,靖臣呢?你不要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朝雨,我知道心誠如今圍了碧水城,你們想怎樣?他會不會殺了靖臣?你說話啊!”

長久的沉默,唯有耳畔風聲琴音,深夜蘭棹,多少亡魂徘徊不去,連成琴音中偌大的荒涼,而那荒涼,就是心中的傷口。

朝雨在琴音那巨大的悲涼中終於哭了出來,伸手拭淚,卻是笑了,道:“你這麼幫心誠,那蟬兒呢?你都不顧了?何況,這就是你們兄弟!如今李殷棄和楚軍就在城下,整整七天了,心誠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來?”

無傷抬首看著她,悲憫一笑,何止是心誠沒有來,樓靖臣也沒有來,而身處薈州的晚風也沒有動!

這就是她的丈夫和弟弟。

蘭棹城,好似被所有人遺棄了。

隻是一座破城,隻有幾百殘兵,幾千逃不出去的百姓,而城中如今,已經是連吃的東西也很難找到了,這樣的一座城,合該被棄,而李殷棄又是在執著什麼呢?莫非他已知道了什麼?

無傷指上就是一個用力,指間劃破,血滴落在琴弦上,仍是不停。

天下霸業,這四個字,竟能讓人殘忍至此,竟都不能放過這樣傷痕累累的一座城,而在碧水城的心誠,同樣如此!

然而即使最後能夠身登九鼎又如何,崢嶸繁華,多少霸業從來都是轉眼成空,但和這脆若琉璃的江山相比,人命卻甚至更輕賤。

朝雨哭著看著無傷,這人芝蘭清骨,才學冠絕天下,一度權傾戚國,這是她自小便熟悉的表兄,可是當年蘭棹屠城,萬人慘死,血流成河,怎麼就是這人一邊悲憫的樣子一邊做得出來的?

“葉無傷!”朝雨喊道,“就是你將這些人送去地獄的,你彈琴隻會讓他們不安怨恨!”

無傷聞言,終於動容,指下琴弦噌的一聲終於斷了。

耳畔便隻有如雷的風聲。

“這些日子要多留意她,不要再讓她出屋。”

朝雨到底暈倒了,無傷將她抱回屋中,給她把過脈,雖然虛弱,卻無大礙,便吩咐綠兒去煮些東西,綠兒聞言麵露難色,隻是一瞬,然後道了聲是,便要下去。

無傷卻是一歎,道:“是不是已經沒有能吃的東西了?”

無傷終於想起,好似昨日便已是連最後一隻信鴿都讓綠兒給朝雨燉了湯。

當日從碧水城中離開時,好容易甩掉靈兒等人,本想先將朝雨送到薈州,然而薛離大軍繞道黑城,無傷帶著朝雨隻好一路避亂,而安軍竟是在官道上沿途搜捕路人,無傷雖從未見過嚴旻,卻也聽聞過他那貪生怕死,荒淫暴虐之名,然而細思其所行所為,也料知其人必不盡是如此,隻不知這嚴旻又是存了什麼心的在尋何人,這樣大費周章,不肯罷休。

因此這一路周折,最後也隻好到了蘭棹,希望能繞道蘭棹趕去薈州,然而次日李殷棄便率兵圍城,而已近半月,本就經曆破城之變的蘭棹早是淒涼破敗,如今城中更是已經傳聞開始屠人而食。

綠兒聞言急道:“大公子,你不用憂心,綠兒這就去找,這麼大的蘭棹城,總能找到的。”

無傷聞言淡淡應了一聲,綠兒離開後,無傷看著仍在昏睡的朝雨,雖然現在無礙,但是朝雨也從昨日起便沒有吃過東西了,這樣下去——

將近到了天亮,綠兒終於回來,手上端了個托盤,放著兩個粗碗,熱氣騰騰,卻隻是糙米湯,無傷看著綠兒,歎息道:“難為你了。”

綠兒聞言幾乎瞬間落淚,這碗糙米湯是怎樣弄來的,她此生都不願再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