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誠的部下駐紮城中,糧草不多,可還是在城門前支了口大鍋,稀飯熬得稀得不能再稀,城民便每日排著長隊等著那稀薄的一口稀飯,而這些日子,便有許多城民自願入了心誠的軍隊。
心誠站在城頭看副將張淞將手下兵士整編演練,卻見幾騎遙遙而來,漸漸近前,雖還看不清,然而為首一人金豔甲袍,策馬而來,似乘風輕燕。
那人到了城下,猛然勒住馬,馬向上一個揚蹄,轉了個身,那人在馬上順勢一甩披風,再回首時看過來的一雙水眸,那一種崢嶸狂傲,莫說這世間女子,就是男子也是少有。
心誠隻覺胸口瞬間被燙了一般,隻定定的看著那人。
那人在馬上抬首,看著心誠,許久笑道:“國公大人不開城門讓蘇木蘭進去嗎?”
心誠看著蘇木蘭,並不搭言,卻是忽然手撐城牆一個躍身便從城上跳了下來,蘇木蘭一驚,手中紅綾銀槍毫不留情就是斜刺出去。
心誠卻是一笑,剛好借力在槍尖上,一個翻身竟是落在了蘇木蘭的馬背上,從身後擁住她,拉起馬韁,兩人並乘一騎,竟是策馬絕塵而去。
跟著蘇木蘭而來的幾人一時驚住,不知如何是好,張淞也是一驚,連忙點起人馬要去追趕。
梳蟬慢慢走下城頭,對張淞道:“不必追了。”
“這——”
“不會有事的。”梳蟬淡道,繼而低聲道:“二哥雖然性子衝動,但從來都是有分寸的,不必管他。”
張淞還是驚異,但看著梳蟬的神色,隻好道了聲是。
一直到次日黃昏時分,心誠才回到城中。
護城河水緩緩流過,杏花落滿。
心誠走上城頭,隻見梳蟬身前擺了一張桌子,一壺酒與兩個酒杯,心誠冷道:“你這是在做什麼?”
“二哥!你我到現在還沒有祭奠過大哥。”
心誠聞言一震,梳蟬斟一杯酒,奉與心誠,歎道:“今日蟬兒隻要你一句實話,二哥當真決意爭天下嗎?”
“蟬兒,若是太平盛世,我也罷了,可你看這天下,****紛爭,群雄逐鹿,這樣百年難得一遇的亂世,難道我葉心誠會甘心在這小小戚國老死終生嗎?”
這許多年來,戚國都如一座狹小的牢籠,許多人都被困其中,雖免遭戰亂災禍,然而心誠野心如天地之大,又怎肯困死在一方牢籠之中,不惜一切也要掙脫而出。
“二哥,我可以幫你,可我要你答應我,我們占據碧水,從安國開始,再取中原,在此之前,你不能動戚國!”
“還是因為中然?”
梳蟬搖首,歎道:“當年我從中虔手中奪下皇位,就不是為他,而是為了葉家,因為我若是為他,便該放他在山水中,水墨一生,而不是強迫他做這個傀儡一樣的皇帝,這麼多年來被人牽來扯去,何曾有一日安寧?二哥認為事到如今,我要保住戚國,還會是為了他嗎?”
“既然如此,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要你要答應我,你不能做樓靖臣與李殷棄之類,隻為割據一方,全不顧時機輕重,因小失大,徒然傷民,更不能做薛離與劉旻之輩,無故興兵,無端開戰,更失天下!二哥若是當真誌在九州,心在天下,最終想的不隻是做一小國之君,而是統一中原,就該戒去焦躁,該知如今形勢,並立八國,須知天下一統絕非一朝一夕,而薛離如今雖還沒敗,卻注定敗,因他輸在太過心急!無故開戰,天下盡誅之!我不想二哥步他後塵!”
梳蟬語氣一轉,帶了微妙笑意,道:“所以唯有戚國地處特殊,並非一定要破,就留一個戚國給這亂世之中的百姓,就讓這裏成為亂世之中安世,這是大哥一直以來的心願!二哥可能成全?”
梳蟬說著拿起一杯酒遞給心誠,心誠看著梳蟬,城下河水緩緩流過,偶爾傳來細微水聲,杏花隨風落在桌上。
許久,心誠終於一笑,接過酒杯,緩緩傾倒在這護城河中。
“這一杯酒,大哥,心誠敬你!”
梳蟬一歎拿起另一杯酒,將酒也緩緩傾倒在這河水中,轉身看著心誠,此生最後一次問道:“二哥,你可曾痛,可曾後悔?”
心誠手上竟是一個不慎用力,酒杯碎裂,紮滿手心,鮮血如注,兄長之死,手足之痛,怎會不痛?
心誠慢慢在石階上坐下,石階上滿是杏花,伸手就是滿手。
“痛到剜肉剔骨,悔到此生難安。”
“二哥,你終於說了實話了,這樣很好,今後還有漫漫長年,你便好好的痛吧。”
梳蟬說著也慢慢坐下,坐在心誠身旁,就像小時一樣,拉住彼此的手,梳蟬卻是道:“因為你會痛,那我就放過你。”
已在蘭棹羈留半月,心誠下令明日一早離開蘭棹,那些老弱城民聞知便是一片淒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