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一年的四月十一日,時值初夏,可是成都人全然沒有外出踏青的雅興,大家都在關注有關鐵路的大事。
原來粵漢、川漢兩條鐵路是由廣東、湖南、湖北、四川的人民,根據光緒皇帝“鐵路準歸商辦”的上渝,自集股款,自設公司開辦起來的,鐵路權完全屬於股東。單以四川來說,籌集了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在成都成立了川漢鐵路總公司,在宜昌設立了分公司,宜昌自夔府段,已經開山劈石,平出了一百多裏的路基,用去了股款四五百萬。可是清廷突然變卦,接受了度支部大臣載澤、郵傳部大臣盛宣懷“借外債,修鐵路”的主張,宣布收歸國有,對於退返股款的事,態度暖昧,意存吞沒。這就引起了大家的不滿,紛起請願。
此刻,劉願庵和他的幾位同學匆匆走在街上,才到純陽觀的南口,人逐漸擁擠起來,前麵的三倒拐街,人流就堵住了,而鐵路公司所在的嶽府街,尚在前麵。此時,隻見人山人海,老的、壯的、少的、讀書的、做生意的、當掌櫃的,以及當堂倌的,抬轎的,下力的……你擠過去,我擠過來,活像一個戲壩子。
李致國和劉極禮兩位同學家境富裕,看見人多擁擠,不禁麵露難色,“願庵,我們就不擠進去了,你幫我們報個名,好不好”
劉願庵深知他倆的毛病,揮揮手,“好吧!我和餘權擠進去,不過……”。
李致國連忙點頭,“好說,中午我請客,我們就在南門大橋的‘枕江樓’等你們。”
劉願庵和餘權年輕力壯,終於擠進了會場。
會場就設在川漢鐵路公司裏麵,進門是一個大天井,上麵搭著雨棚,聽說此處是從前打大小金川封了公爵的嶽鍾琪的公館。全部是舊式建築,大門的門匾上有“大夫第”三字。講台是一座戲台,前麵擺著一張方桌,靠壁和兩側放著一排太師椅。
鐵路股東代表有二三百人,會場裏很嘈雜,隻聽到時而一片掌聲,時而一片讚成聲,又聽見有人高喊:“同胞們,雅靜!雅靜!”
劉願庵和餘權站在後麵的凳子上,伸長脖子望著主席台。
看不清楚誰在講話,但激動的聲音響徹會場,“路亡了!省亡了!國亡了!……我們巴蜀兒女絕不能當亡國奴,我們要團結起來……我們要保路!要反對盛宣懷!反對端方!要攝政王下上渝取消借款條約!我們要成立保路同誌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劉願庵高興地舉手歡呼,一不小心凳子翻了,兩人摔在地上,彼此苦笑著,忍痛站了起來。
保路同誌會就此成立了,會長舉蒲殿俊,副會長舉羅綸。大會臨時動議,與會人員全體到總督衙門向川督王人文請願,要求代奏。
川督王人文深表同情,言隻要於國計民生有關休戚之事,當據理力爭。王人文致電內閣:
“本日末前,各團體集公司開會,到會約二千餘人,演說合同與國家存亡之關係,哭聲動地,有伏案私泣,惟哀痛迫切之狀,實異尋常。”
同時,王人文又上疏嚴參盛宣懷喪路權、國權,要求治以欺君誤國之罪。
清延申諭嚴飭,並革除王人文川督之職。
不久,保路運動在四川廣泛開展起來,在輿論的影響下,整個社會被熱血、激情、道義、國人的苦難與洋人的卑劣這樣一些充滿煽情性的語辭鼓動起來。人們在清王朝統治下,生活中經曆了太多的不幸,人們的情緒太需要宣泄了。在一個充滿不滿與怨憤的社會氛圍中,情緒化的輿論本身就會成為一種主宰人心的巨大力量。
劉願庵和餘權一進枕江樓,就感到民情激昂的味道,有人借酒消愁,有人醉酒怒罵,一個閑適的城市終於彌散出一種憤世的情緒。
枕江樓位於南門大橋旁邊的石堤上,憑欄遠眺,對岸柳蔭街的吊腳樓,江上順水而下的木船。清風徐徐,使人的胃口頓時好了許多。
劉願庵、餘權來到此處與兩位偷懶的同學會合。
李致國昨天剛收到銀票,他生性豪爽,手一揮,堂館應聲而至,“四位少爺來點什麼?”
“來條醋溜五柳魚、要才從河裏網的,三斤重吧!再來個拚盤,一斤大曲酒。”李致國吩咐完,特別強調“今天一定要喝點酒,家父也是鐵路股東,他要是知道我參加保路同誌會,肯定高興慘囉!”
餘權悄悄問願庵:“還要喝酒?要是我媽知道了,肯定挨打。”
劉極禮用手指彈了一下餘權的頭,“都報名參加同誌會了,還不敢喝酒!”
劉願庵豎起食指,“隻喝一口,剩下的我幫你喝,你媽守寡多年,就你一個寶貝圪塔,是要聽話點。”
不一會兒,菜上齊了,四人從早晨到現在連口水都未喝,頓時香甜地吃了起來。
“願庵,剛才報名的時候,有女生嗎?”李致國忽然想起什麼。
餘權搶先一步回答:“有一半是女生,而且個個都漂亮。”
李致國搖搖頭,“不可能!漂亮?有沒有你的表妹漂亮,”
劉極禮端起酒杯,“來,為表妹幹杯!”
劉願庵搖搖頭,“咱們別忘了今天的大事,我覺得剛才的會上有人講得真好,我們漢人被滿清壓迫了兩百多年,甲午中日戰爭,滿清政府打敗了,訂的馬關條約賠銀子二萬萬兩,又割台灣、澎湖與日本。我們幾千年的黃帝子孫將有亡國滅種之禍!”
三人都停下筷子,望著劉願庵:“那我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