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白駒過隙,人世間幾經春華秋實,時事變遷,轉眼七年過去了。
正值盛夏,吳州桐姚縣城郊外碼頭,大小船隻靠岸離岸,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木槳竹竿起落間隻攪得河麵上浮萍隨著青綠色的河水湧動搖擺不休。岸邊成行柳蔭綠簾重重,間或一簇粉紅夾竹桃點綴其間,遠觀濃綠輕紅景致倒也十分相宜,隻除了樹上聒噪的知了聲,實在是叫得人心慌,卻又奈何它不得。
頭戴黑色帷帽、穿著大紅色杭綢外衣、身材單薄秀逸的年輕人從一艘大商船的艙房裏走出來,回身對送出門的中年男子彎腰一揖,聲音如珠玉碰撞清脆悅耳。
“願八叔一路順風順水,早去早回!”
沈八叔麵相忠厚,微俯首還了半禮,含笑道,“少爺吉言,每次都靈驗,沈八定不負厚望!”
紅衣少爺擺手拒絕人扶,自己小心地一步一步走下板橋,又再回頭檢閱河裏排列著的十幾艘同樣大小的商船,然後對著領頭的大船揮手,這才後退幾步,走到久已等候在柳樹蔭下的一輛馬車旁,仆從們放下腳踏,卻不上前去扶,顯然少爺平日都是自個上車的,進到車廂裏放下車簾,這才長出口氣。
“商隊又要啟程,沈八叔辛苦了!”
坐在車裏等著不能出去的兩個丫頭,一個叫海棠,一個叫綠梅,海棠遞上一杯菊花涼茶,綠梅便摘下少爺頭上的黑色帷帽,露出一張稍嫌稚嫩、細看卻是美得驚人的粉臉,尤其那一雙碧泉般清澈靈動的瞳眸,仿似積聚了天地靈氣,眼波流轉間橫生各種妍麗姿態,隻讓人看一下就禁不住陷了進去。
這般沉魚落雁、羞花閉月的容貌不應該長在一個男人身上,果然就聽綠梅說了一句。
“小姐啊,您隻道沈八叔辛苦,那可是他三番五次求著要去的,不看在那些好處上,他能這麼著急麼?”
“你這丫頭,虧得是四品朝官家裏調教出來的,張嘴能不能給我吐根象牙?人家行商在外,那是拿命在搏,富貴險中求,懂不懂?他是個厚道人,辛苦多年,卻始終堅守本份,隻拿他該得的那些,其餘的全數封存給我……大人們教過。人要懂得感恩,咱們隻是開頭扶助人家,出資出點子,若沒有這些人東奔西跑,背井離鄉四海縱橫,哪能積斂得這麼多資財?你們兩個日後出嫁,各人都有一份豐厚嫁妝,還不是憑沈八叔他們掙來的?”
青梅紅了臉,“我又不是不感他的恩……就那麼一說嘛,小姐畢竟是大東家,不讓他去,另派別個大管事,他能怎樣?”
“你覺得有那個可能麼?沈八叔慣跑大食這條線,還不敢說可以駕輕就熟,怎能另叫別人去?再說了,我隻是暗地裏的東家,大禹對外稱東家的是他,這些年各人心裏明白,沈家已經坐大了!”
海棠瞪了青梅一眼,說道,“小姐別聽她的,她就是氣恨沈長亭不搭理她,所以對人家老子也不滿起來!”
青梅楞住,急忙拿絹子去堵海棠的嘴,“這小蹄子要死了!胡說八道什麼?我幾時去惹那沈、沈長亭了?”
海棠一邊躲避一邊笑,“哦你沒招惹他?那就是他招惹你了!前天我見你出後門接了他的帳冊進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沈長亭他好大的膽子,竟敢招惹咱們小姐身邊的大丫頭!”
車廂裏亂作一團,小姐多見不怪,抿嘴兒微笑作璧上觀,由著兩個丫頭鬧了一會才悠然道。
“你們倆是老太爺親自挑選給我,我們三個同年同歲,在一起七年整,彼此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你們對我盡心,我自是要對你們負責,過陣子我上京隻能帶上一個,留一個在這邊打理事務……吳中的生意為沈家掌管,冀中的為周家掌管,還有京中那邊,五年間發展得不錯,吳中、冀中總歸是要放手給人家,不過年限未到,我這閑坐著收大頭的事兒還得幹兩年。記著不要在老爺麵前提及一丁半點,他是個貪心的,一旦知道吳中最負盛名的大禹商貿居然是我開創的,而且我還要全部交付與合夥人,他不跳腳大鬧才怪,若將我這些年幫助他暗中經商的事抖摟出來,我就成了氣死老太爺的罪魁他老人家可是一心一心把我養成高潔莊雅的書香門第閨秀,我也裝成那個樣子騙了他這麼多年,我有愧啊,多好的外祖父!吳中沈家……青梅還是不要喜歡沈長亭的好,他家對你知根知底,隻怕會嫌你的出身,就算壓著做了正室,不善待你咱們又能如何?不是不相信沈八叔,實話說我不看好沈長亭,你問問海棠……”
海棠垂眸,隨即又抬起,“自小一塊長大的姐妹,我就不瞞你,讓你死心罷沈長亭給秀雲小姐送脂肪盒子,被秀雲小姐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