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們都渴望得到感情的交流,所以都想結交知心的朋友。當知心朋友發展到一定的階段,就有靈犀的感應。心靈的天平永遠準確無誤,麵對朋友應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一切皆是心靈的交彙,彙成絢麗的圖畫——無論時光怎樣流逝都不會褪色。
真誠是友誼的空氣,離開這樣生長的環境,友誼隻會衰竭而死。朋友的基本含義包含了“交心”,隻有真心付出,才能交到知心朋友。
1.談交友
朱光潛
朱光潛,(1897~1986)安徽桐城人。現代著名美學家。60年代,他強調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點,認為客觀世界和主觀能動性統一於實踐。主要著作有《談美》、《西方美學史》等,譯著有黑格爾《美學》、柏拉圖《文藝對話錄》等。
人生的快樂有一大半要建築在人與人的關係上麵。隻要人與人的關係處理得好,生活沒有不快樂的。許多人感覺生活苦惱,原因大半在沒有把人與人的關係調處適宜。這人與人的關係在我國向稱為“人倫”。在人倫中先儒指出五個最重要的,就是君臣、父於、夫婦、兄弟、朋友。這五倫之中,父子、夫婦、兄弟起於家庭,君臣和朋友起於國家社會。先儒談倫理修養,大半在五倫上做工夫,以為五倫上麵如無虧缺,個個修養固然到了極境,家庭和國家社會也就自然穩固了。五倫之中,朋友一倫的地位很特別,它不像其他四倫都有法律的基礎,它起於自由的結合,沒有法律的力量維持它或是限定它,它的唯一的基礎是友愛與信義。但是它的重要性並不因此減少。如果我們把人與人中間的好感稱為友誼,則無論是君臣、父子、夫婦或是兄弟之中,都絕對不能沒有友誼。就字源說,在中西文裏“友”字都有“愛”的意義。無愛不成友,無愛也不成君臣、父子、夫婦或兄弟。換句話說,無論哪一倫,都非有朋友的要素不可,朋友是一切人倫的基礎。懂得處友,就懂得處人;懂得處人,就懂得做人。一個人在處友方麵如果有虧缺,他的生活不但不能是快樂的,而且也絕不能是善的。
誰都知道,有真正的好朋友是人生一件樂事。人是社會的動物,生來就有同情心,生來也就需要同情心。讀一篇好詩文,看一片好風景,沒有一個人在身旁可以告訴他說:“這真好呀!”心裏就覺得美中有不足。遇到一件大喜事,沒有人和你同喜,你的歡喜就要減少七八分;遇到一件大災難,沒有人和你同悲,你的悲痛就增加七八分;孤零零的一個人不能唱歌,不能說笑話,不能打球,不能跳舞,不能鬧架拌嘴,總之,什麼開心的事也不能做。世界最酷毒的刑罰要算幽禁和充軍,逼得你和你常接近的人們分開,讓你嚐無親無友那種孤寂的風味。人必須接近人,你如果不信,請你閉關獨居十天半個月,再走到十字街頭在人叢中擠一擠,你心裏會感到說不出來的快慰,仿佛過了一次大癮,雖然街上那些行人在平時沒有一個讓你瞧得上眼。人是一種怪物,自己是一個人,卻要顯得瞧不起人,要孤高自賞,要閉門謝客,要把心裏所想的看成神妙不可言說,“不可與俗人道”,其實潛意識裏麵唯恐人不注意自己,不知道自己,不讚賞自己。世間最喜歡守秘密的人往往也是最不能守秘密的人。他們對你說:“我告訴你,你卻不要告訴人。”他不能不告訴你,卻忘記你也不能不告訴人。這所謂“不能”實在出於天性中一種極大的壓迫力。人需要朋友,如同人需要泄露秘密,都由於天性中一種壓迫力在驅遣。它是一種精神上的饑渴,不滿足就可以威脅到生命的健全。
誰都知道,朋友對於性格形成的影響非常重大。一個人的好壞,朋友熏染的力量要居大半。既看重一個人把他當做真心朋友,他就變成一種受崇拜的英雄,他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在有意無意之間變成自己的模範,他的性格就逐漸有幾分變成自己的性格。同時,他也變成自己的裁判者,自己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都要顧到他的讚許或非難。一個人可以蔑視一切人的毀譽,卻不能不求見諒於知己。每個人身旁有一個“圈子”,這圈子就是他所常親近的人圍成的,他跳來跳去,常跳不出這圈子。在某一種圈子就成為某一種人。聖賢有道,盜亦有。隔著圈子相視,堯可非桀,桀亦可非堯。究竟誰是誰非,責任往往不在個人而在他所在的圈子。古人說:“與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惡人交,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久聞之後,香可以變成尋常,臭也可以變成尋常,習而安之,就不覺其為香為臭。一個人應該謹慎擇友,擇他所在的圈子,道理就在此。人是善於模仿的,模仿品的好壞,全看模型的好壞。有如素絲,染於青則青,染於黃則黃。“告訴我誰是你的朋友,我就知道你是怎樣的一種人。”這句西諺確是經驗之談。《學記》論教育,一則曰“七年視論學取友”,再則曰:“相觀而善之謂摩”。從孔孟以來,中國士林向奉尊師敬友為立身治學的要道。這都是深有見於朋友的影響重大。師弟向不列於五倫,實包括於朋友一倫裏麵,師與友是不能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