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賓館的310房間裏,張英、王振明、徐誌明,商量十萬隻外箱補交的事。華銀平卻頭腦發脹沒有參加。張英和馮小妹通了電話。馮小妹說,浙江郭小英已送來了十多噸全木漿白卡紙,今天已經動手印製,二十三號下午定能把十萬隻穀王液外箱送到陽光的。大家都鬆了口氣。後來大家談到如何處理陽光的十萬隻次品外箱的事,都緊促眉頭,“嘖”著嘴,十分心痛!目前唯一的出口路,是拉到造紙廠作廢紙處理。中原地區的廢紙價格很低,不過千元一噸。這種紙拉到浙江富陽地區去賣,每噸可賣一千兩三百元。除掉運費,十萬隻外箱還是能多賣萬把元錢。徐誌明老會計,極力主張派人派車運到富陽去賣。張英當時沒有做出決定,她說還要核算核算。
徐誌明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惱怒得臉都紅了,忿忿地說:“吳天玉狗娘養的!這回我們起碼損失四十多萬!王律師,我們回去,向法院起訴,告他娘的‘欺詐傷害’罪!”
王振明說:“吳天玉早有心計,他把膠印車間已承包給姓解的老板了,他把責任完全推給了解老板。現在姓解的老板早已溜之大吉了。這種事情你要起訴弄明白,不知要花多少時間呢。”
大家沉默起來,看來這筆巨大的損失,無法挽回了。就是挽回個百分之三十四十也不可能了。
有人敲門,張英過去開了門,華銀平麵帶微笑走了進來。他後麵跟著位五十來歲的男人,絡腮胡子長滿了下半個臉。身材不高,但很結實,濃眉虎臉。西服敞開,脖子上掛著一條皺巴巴的大紅領帶。腳穿一雙黑色皮鞋,大概年久失修,上麵沾滿了灰塵泥土,奪去了原有的本色。張英想,銀平碰上這位江湖人物,有喜事了。張英猜得有道理,銀平確實碰到了一位處理廢外箱的小財神。
這人,華銀平原也熟悉,他叫牛大虎,是陽光村人氏。他原是陽光村村主任。後來,他和幾個兄弟合辦了一個陽光彩印廠,產品專供陽光酒業集團。當然,他的村主任,自然給鎮黨委除了名。牛大虎為了錢的問題,設備進得不高檔,是一些淘汰的普通設備。加上技術管理有問題,印製三色以上的產品,廢品率百分之二十。幾年下來,企業虧損很大,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每到過年,牛大虎無法跳騰的時候,黏住陳百川、馮大山不放,以各種各樣的名頭,向他們伸手。盡管如此,由於常來常往,牛大虎成了陳、馮二人的好朋友。尤其是馮大山,一天不見牛大虎,心裏想失去了啥。
華夏十萬隻次品外箱,等待處理的事情使馮大山想起了這個鐵杆朋友。他把牛大虎叫到辦公室,跟他講起這件事。
“老弟,他們這批外箱,質量是有問題,遠途運輸,由於箱之間要受擠壓,可能外箱有壓塌的危險,所以不放心用。但是,在我們中原附近幾個點上發貨,車裝量輕,路近,外箱沒有壓壞的危險,完全可用。我想這筆買賣讓你陽光彩印廠吃下來,再轉給我們酒廠。以每隻箱三元的價格吃進華夏的,他們叫你牛爺爺哩。”
“然後,你把這十萬隻箱以每隻五元錢賣給我們陽光……”馮大山側著臉看住牛大虎,伸出兩根肥大的手指,說:“牛總呀,你不出汗,不出力,就是二十萬哪,夠你這個狗屁廠長發一年工人的工資哩。”
牛大虎張著嘴大笑,麵孔發紅,一隻手抓抓頭皮,高興得不知所措,很想跪下去,向馮總磕幾個響頭。
“呀,馮總,你真是我老牛的再生父母!我……我咋樣謝你呢!這件事,我是否向陳總打個招呼?”
馮大山搖搖頭說:“你就別多惹麻煩吧,他這個人你不了解,緊要關子,他給你來個上綱上線怎麼辦?還是瞞著他點,一切由我替你操作就是。”馮大山雖這麼說,也覺得不妥,又說:“還是我給老陳講一講吧。”
牛大虎拍拍自己亂蓬蓬頭發的腦袋,嘻嘻地笑著說:“我這腦袋瓜兒就是不如馮總的,所以我辦的廠要關門大吉。不過,馮兄,這回事成之後,我們該五五分成。”
馮大山搖搖手,說:“牛老弟,這回我絕不插手,聽說你廠裏的工人,工資半年沒有發放,有的工人已經反映到村裏鎮裏了。這次你有了錢,一定要把拖欠的工資解決掉,要是上麵查下來,可不是玩的。”
“是是是,一切聽從馮總的安排。”
馮大山把華銀平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給他講明白了這件事。
“小華呀,你們心態要平和,為啥我們不以八折的價格直接給你們,而讓牛大虎賺上百分之三十呢?這是牛大虎的道行。我們陽光占他們村一百幾十畝地。當時。牛大虎是陽光村的村主任。為了營業執照、土地,他跑鎮政府、土管委、市有關部門蓋這個章,找那個領導簽字,各種手續,皮鞋跑穿了兩雙呢。每到逢年過節,他們有難處,還不是我們陽光支持他們嗎?牛大虎是不是?”牛大虎坐在一邊連連點頭:“是是是。”
華銀平向馮大山、牛大虎發了中華煙,臉上露出感激的笑容,畢竟,這樣一來為公司少損失幾十萬元錢呢。
馮大山嘴裏叼著煙,腦袋靠在沙發背上,仰著油光光的臉蛋,兩隻不大的眼睛,定定地想了一會,向前傾著身子,對華銀平笑笑說:“小華我們是老熟人了,促成這件事的功勞,幹脆讓你吧,提高提高你的威信。這次你們來幾個人,我看除那個徐老會計外,其餘的人並不怎麼看得起你。你說的話,那個張經理不一定聽你的。這次十萬隻壞箱,夠他們焦頭爛額的,退也不是,賣廢紙也不是。現在你可以對他們說,憑我跟牛老板的關係,讓他吃進去為陽光處理,華夏少損失三四十萬塊錢。這就是你華銀平的威力和功勞!你們誰有這個能量!”
牛大虎一聽,拍掌稱道:“好好,華經理,這樣一來,誰敢看不起你?馮總盡出好點子!”
華銀平悶頭吸著煙,並沒有高興的反應。
“華經理,你怎麼不高興!”牛大虎覺得奇怪。
華銀平笑笑沒有說啥。
馮大山皺皺眉頭對牛大虎說:“我知道,小華的性格很內向,遇事不喜歡張揚。老牛,你們去找他們的張總,就照我的意思對他們講。”
“是!馮總!”牛大虎喉嚨十分響亮。
牛大虎隨華銀平來到301房間,先給大家發煙,後來他把一支煙塞到張英麵前,滿臉笑容:“小姐,請抽煙!”
張英朝他搖搖手,笑道:“不會不會,謝謝!”
華銀平把馮大山那事說了。徐誌明和王振明都很高興。徐誌明扶扶眼鏡臉上抑製不住露出笑容:“媽的!這樣一來損失就很少哩。”
牛大虎朝大家揮揮手說道:“這件好事,是銀平老板的努力才成功的。他找我和馮副總反複商量才成的!華經理畢竟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提出來的困難,我能不幫他解決嗎。平時,他對我們這幫朋友太好啦!所以,這回全是你們華經理的功勞。”
華銀平麵孔紅紅的,他朝牛大虎望望,俗話說,屁多不香:“你就不會少說幾句嗎?”
徐誌明朝銀平笑笑,讚許地說:“這回銀平真的為公司立了一功呢!”
王振明朝張英看看,隻笑不講話。張英擰著雙眉,臉上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
“張總經理,這樁買賣,我們要不要弄個手續?”牛大虎彎彎身子向張英。
張英平靜地說:“牛老板,這件事,我們再商量商量。”
徐誌明和華銀平都用驚異的目光看著她。啥?還要商量?
牛大虎從馮大山那裏得知,華夏集團的老板是個女的。現在,他見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張英身上,明白她就是華夏的大官了。此時,牛大虎唯恐生意做不成,走前兩步,彎著腰,很誠懇地對張英說:“張大老板,你是否嫌我們陽光彩印廠錢賺得太多了?好吧,我讓五萬元!我牛大虎是江湖脾氣!把錢看得比水和泥還輕!”
張英抬起頭,很認真地說:“牛老板,不是這個意見,處理外箱的事,對我們華夏來說是件大事,我們不是在商量處理嗎,你先回去,我們商量後再通知你。”
這是一個重要的客人,徐誌明也不敢怠慢,和銀平一起送他出去。
他們走後,王振明扶扶眼鏡,側過頭向張英:“你想用另外的方法處理外箱?”
“你說呢?你是聰明的律師!”張英笑笑說。
王振明想了想說,“你是不會走跟吳天玉打官司這條路的。”
“你大膽地說一說,我會走啥條路?”張英緊盯王振明清瘦白皙的麵容問。
王振明終於說道:“你想用一把火燒掉!”
張英驚愕地凝視著王振明,鎮靜地說:“知我者,王振明也!”
王振明憂慮地說:“阿英,你目前的處境,你不能走這條路呀!孩子還在醫院,對你的壓力很大!現在,你已經和華家脫去了親屬關係,華夏公司總經理的位子,處於搖搖欲墜的地步,你一把火燒掉幾十萬塊錢,華夏有多少人理解你的心態,有多少人能看到一把火給華夏公司將帶來無可掂量的前景!”
張英坐在床沿上,背靠住床頭,兩眼凝視著天花板說道:“振明呀,我始終堅守自己的信念,這個信念,那次你在大會上代華老總,宣布我當華夏的總經理時,我就確定了。也就是那句古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在沒有撤掉我華夏總經理前,我就得執行華夏總經理的權利,為華夏做應該做的事情。我是憑我對華夏的良心和我的水平做我的事情!事情做得好壞,我不要別人褒獎!也不怨天地。”
王振明激動地走過去把她從床上拉起來,“阿英,你有大將風度!你將成為一個很有作為的女企業家!”
她撒開他的手,朝他白了一眼,低聲說:“去你的!”
“走!我們去找陳百川,此事非要他支持不可!”王振明說著,兩人一起走出了301房間。
在陳百川的接待室裏,陳百川聽張英說要一把火燒掉十萬隻次品外箱,也就是說一把火準備燒掉華夏公司六十萬。他驚愕的眼睛和嘴巴同時張得很大,手裏握著的茶杯都哆嗦起來。
“張總呀,當老馮向我彙報了處理那十萬隻外箱的事,我很同意的。這樣你們華夏少損失幾十萬元,在華老總麵前,我也可交點差;第二,給牛大虎賺幾個錢,讓他發拖欠職工的工資。不然逢年過節仍來纏住我們不放。我們省幾個錢。現在,你張總卻要一把火燒掉六十萬,嚇人哪!張總,好氣魄!不會是開玩笑吧?”
張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往耳後擄擄頭發,嚴肅地說:“陳總,我怎麼能開玩笑呢!我認為搞一個企業,有時賺錢,有時虧本都無所謂,一個企業在市場上的形象和信譽是無價的,我們華夏公司有這麼好的信譽和影響,是我們華老總嘔心瀝血十多年的磨練才培育出來的。這個成績不能毀在我張英手裏。”張英說到這裏,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陳百川睜大兩隻吃驚的眼睛,緊張地注視著張英。
“陳總,我想十萬隻的外箱,通過牛老板,轉給你們處理,表麵上我們得了三十萬錢,質量好壞已與我們無關了,其實這件事,跟我們一點都沒有脫掉關係。這十萬隻箱子,在市場上轉來轉去,存在的缺點還是要暴露出來的,造成的社會影響,不但是我們華夏公司,你們陽光也不能脫掉關係的!華夏跟陽光是捆在一起的!陳老總!我們為了幾十萬塊錢,不能犯下一個嚴重的錯誤!再說,每隻外箱上,都有我們華夏公司生產的標記,市場上用了這種次品箱,不是把華夏公司的名氣敗壞了嗎。當然,也影響了你們陽光的聲譽!”
天氣不算熱,陳百川的額頭已冒出了細細的汗珠,臉色也變了。他站起身,隔著茶幾,伸過一隻手來,跟張英握了握手,十分感慨地說:“張總經理,我差一點被蠅頭小利搞迷糊了,誤了大事!我代表陽光公司,向你感謝!”陳百川拿起一旁的暖水瓶,為張英和王振明添了茶水,又感慨起來:“張總經理,你是個有度量和魄力的企業家,我們自愧不如啊!怪不得華總裁讓你當華夏的總經理呢!”
王振明向陳百川提出,明天上午焚燒紙箱時,是否請陳老總幫忙,邀請中原市的媒體到場觀看,實地拍一些照片,或者在報紙上搞一點報道。
陳百川像孩子一樣高興,把胸前黑色的西裝拍得直跳。他自豪地說:“跟媒體打交道,我是老手,一切包在我身上。我還要請市的領導呢,這種好事,不該弄得熱熱鬧鬧、妥妥貼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