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進眯著眼睛,神色也變了,變得正經起來。寂靜的氣氛剛自升起,他卻突然動了。快速向前兩步,他便高高躍起,單臂成刀,一招力劈華山使了出來。出招,招到!智空還是一樣,淡淡笑著,張開手掌,握住了仕進掌沿。五指剛碰到肉皮,卻突然如手握火炭一般,霎時跳開了。他嘿的一聲,又飛速的重新握了上去。竟生生將仕進提在了空中。
仕進手腕一震,脫開鉗製自己的五指,人又淩空退了回來。他有些怔忡,呆呆的站住不動了。智空臉上的藍色漸漸的淺了,最終消失不見。他拔出陷入泥土當中的雙腳,慢慢的向後退去,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容:“謝謝你!真的!很久沒有這樣輕鬆過了!很久……”他喃喃著,人緩緩的沒入水中,雙腿,胸膛,肩膀,最後是那油光發亮的頭顱。
半晌,湖中響起了一下巨大的的爆炸聲,砰的一聲,炸起了漫天的水花,還有破碎的布屑。水花當中隱約透著淡淡的藍光,轉瞬間卻消失不見了。“走了?真的走了!他居然反轉功法,這樣就走了!又走了一個!什麼時候該輪到自己呢?”杜青衣喃喃道,精神有些恍惚。
“他這一生,究竟是為什麼活著呢?”仕進怔怔出神,腦子裏更是混亂了。雷正剛慢慢的立起身來,拍拍兩人,低聲道:“我們該回去了!還有事情等著處理呢!”杜青衣猛的一個激靈,挺起身來,瞥了他一眼,臉色一黯,點了點頭。仕進托著百忌的屍體,三人慢慢的離開西湖,回到了正氣堂。
回到正氣堂,雷正剛便找來歐陽天堂,交給他一個厚厚的信封,並鄭重的拍著他的肩膀,沉聲道:“可以收網了!記住,莫要太過有傷天和!其他事情,我已經寫在信中,以後就要靠你了!”歐陽天堂吸了吸鼻子,鄭重並堅定的點了點頭。他走開兩步,忽地反轉身子,撲通一聲跪在雷正剛麵前,重重的磕足三個響頭,才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眼睛卻是紅了。
大廳之前,聚集了所有不曾有任務的正氣弟子。雷正剛微笑著一一看了過去,低聲道:“以後我不在了,你們要好生聽歐陽先生的話,不要忘了來這裏的目的!這樣,我就可以安心了!”他的聲音很小,卻清晰的在眾人耳中響起,刻在了心頭。慢慢的,響起了細微的啜泣之聲,卻是那些婦孺家眷。眾精幹弟子們並沒有出聲,兩行清淚卻止不住的滑了出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仕進喃喃念道,已是淚流滿麵。冰兒站在仕進身邊,也是兩眼通紅。杜青衣頹然的站在一旁,什麼話都不說,像死了一般。等交代了一切事情之後,雷正剛輕笑著對仕進道:“你跟我來一趟!”他慢慢的向內堂行去,步履有些蹣跚。仕進抹了眼淚,慢慢的跟在後麵。
回到自己房間,雷正剛當著仕進的麵換了一身素淨的衣裳,再躺到了床上,手指交叉合攏,擱在了胸前,輕輕舒了一口氣。仕進靜靜的坐在床邊,注視著那消瘦的臉,無聲的等待著,彷徨的期待著奇跡的出現。
良久,雷正剛才低聲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很喜歡你!你知道這是為何?”仕進搖了搖頭,眼睛又紅了。“我一生無兒無女,唯一的夫人十多年前也去了!孤零零一人支持到現在,總是有些遺憾。跟你談了那一夜,我忽然很開心,感覺很滿足!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嗬嗬,臨終之前能有你在身邊送終,也算此生無憾了!”
“你本性善良,雖然武功很高,我卻從來不擔心你會為惡!可惜他就是看不透這一點!”雷正剛神情有些遺憾:“我一生自問無愧於心,但仔細想來,卻又不然!對於他,我總會有一種無形的愧疚,很多時候都下不了決心反對他!他一生英明,犯下的第一個錯誤也是最後一個錯誤,我就沒有出聲!我總存了僥幸之心,他從來不曾犯過明顯的錯誤,就算有錯,他也能最快的糾正過來!唉,這是我的錯嗬!我應該早就知道的!”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麼都為之晚矣!你自己拿主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也不勸你!不過,有個小小的要求,希望你能答應!他性子很是執拗,嘿……你上少林的時候,帶著我!想必……他看到我,心裏多少會有些感觸!隻要這樣,我就安心了!”他慢慢的說著,也不理仕進聽到沒有,聽進去沒有。
“……唉,我本來可以做更多的事情的,出了此事,起碼讓我少活了七八年!不過也好,心累了,遲早都要休息的,早到一天,也就早解脫一天!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上雲卷雲舒,多愜意的生活嗬!真羨慕!真羨慕……”他東說一句,西說一句,漫無邊際的,聲音卻漸漸小了,小了……直到聽不到為止。
仕進呆呆的瞧著,不作一語。“這就要走了?我為何感覺不到傷心了?我腦子裏怎麼什麼東西都沒了?眼前這安詳睡去的老人是誰?他睡著了嗎?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要做什麼?我該做什麼……”他哆嗦著蜷成一團,坐在床腳下,緊貼著床沿,似乎想從中汲取一點點溫暖。那暖意卻一滴滴的逝去,消失,化為冰冷,像滑膩的寒冷的毒蛇,慢慢的噬咬著他的身體,他的心,撕肉蝕骨。
他的眼神變得空洞起來。房內暗了,黑了,又亮起了燈光。人來了,嘈雜聲,哽咽聲,痛哭聲,柔柔的勸說聲……他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就那麼呆呆的蜷在地上,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窗外有過亮光,又暗了下來,這是第二次亮了起來。他身子動了動,空洞的眼睛忽地恢複了一丁點的生氣。
“大哥,你醒了?嚇死我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傳入耳中,透著焦急跟歡欣。他慢慢轉過僵硬的脖子,入目便是冰兒那紅通通的眼睛,似乎哭了很久,都腫了起來。“人呢?”站了起來,仕進目光掃過床塌,上麵的雷正剛卻是不見了。他瞪著冰兒,滿臉猙獰,很是粗暴。
冰兒嚇得退了幾步,才急忙道:“雷前輩已經入殮,靈堂也設好了,就在大廳裏!”仕進大步奔了出去,臨出門前拋下一句:“將我的包裹拿到大廳!”來到大廳,入眼便全是一片白,隻有堂中的黑棺是異樣顏色。一眾正氣堂弟子都跪在靈前,無聲的哽咽。杜青衣靜靜的站在一側,滿頭的白發披散,迎風飄飄,像是在悲鳴。
仕進撲通一聲跪在棺前,咚咚咚的磕了九個響頭,便挺直了腰板跪在地上。眾弟子都臉有詫色,卻無人出聲。他們見雷正剛臨終前隻要仕進一人守護,便猜到了仕進的身份不低。況且就算仕進什麼都不是,衝著雷正剛的麵,他們也會對仕進恭恭敬敬的。
冰兒急匆匆的跑到靈堂,氣喘籲籲的。她跟杜青衣對視一眼,才膽怯的走到仕進身邊,將包裹遞給了他。眾人都將目光定在了仕進身上,想看他究竟想幹什麼。
仕進攤開包裹,將自己身上的外袍脫了下來,拿起包裹中的一件黑袍,迎風一展,再慢慢的套在了身上。然後揀起壓在包袱最底下的麵具,輕輕壓在臉上,緩緩將結打上,紮緊,慢慢站了起來。眾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齊齊站了起來,心頭俱是大駭:“這少年竟然是玄木令主?”
仕進輕輕撫mo著棺材,驀地將棺蓋掀了開來!“你幹什麼?”眾弟子齊聲驚叫,無比的憤怒。杜青衣跟收拾好包裹的冰兒也甚是詫異。仕進兩手虛空一抬,神情祥和的雷正剛慢慢的浮出棺麵來。排在前頭的幾名弟子搶了過來,仕進黑袍忽地獵獵展動,幾人隻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勁道湧了過來,不得不踉蹌著退了開去。那勁道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間就消失了,仕進的袍子也靜止下來。
眾人正自驚怒,卻見雷正剛身體慢慢的泛起陣陣霧氣,他們都驚疑不定,不曉得仕進究竟要幹什麼,隻能呆在原地,靜觀其變。那霧氣越來越濃,竟變得像白色液體一般滾動起來,慢慢的將雷正剛整個人籠罩住。喀喀的幾聲脆響後,霧氣終於慢慢消散,人們開始能瞧清當中的情形。隻見雷正剛整個人已被裹在了一整塊長方形的冰塊中,整個靈堂也彌漫著淡淡的寒氣。那冰塊晶瑩剔透,雷正剛的麵目清晰可辨,栩栩如生,仍保持了那種淡笑雍容的神情。
仕進籲了一口氣,輕輕的將冰塊放入棺中,再慢慢的合上棺蓋。他又將整副棺材托了起來,潛運真氣,在棺材外又覆上了一層寒冰。眾人目瞪口呆著看著這一切,對玄木令主的畏懼又多深了一分,也多了幾分尊敬。因為仕進此舉,不是為了別的,卻是為了保存雷正剛的身體。
“他最後的遺命,是要我帶他上一趟少林!希望大家可以理解!”仕進微微喘息著,聲音卻傳遍了整個正氣堂。“不行!他老人家要入土為安!你斷然不能帶走他老人家!”眾人神情一緊,齊聲吼了出來。
“這是他最後的心願!拜托諸位!”仕進聲音很冷,人卻撲通一聲跪在了眾人麵前。咚的一聲,眾人心頭都重重的抖了抖:“玄木令主竟向大家跪下了?這是真的嗎?”一時之間,靈堂裏一片肅靜,個個都在猶豫不決。
仕進還在跪著。廳外忽地響了一陣騷動,眾人刷的一下向兩邊分開,臉色疲憊的歐陽天堂大步奔到靈前,將仕進扶了起來。他神色悲痛,低聲道:“待我祭過門主,便可以上路了!你可以放心!”瞧著那閃著幽光的黑棺,他緩緩跪了下來,吸吸鼻子,自懷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帳本。
嗤的一聲,歐陽天堂將帳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