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盡青溪不見人
陸離從記事起總會做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裏黃沙遍野,一團銀光耀眼翻飛,一身紅色的女人被這團銀光圍在中間,銀光的外圍一些人伴隨著紅色的飄灑不斷的倒下或退開,那些鋪在地上的紅色又很快被替補上前的人腳下帶來的新沙所覆蓋。小時候陸離總會莫名的哭醒,陸離的母親以為孩子做了噩夢,耐心的拍著哄著,待稍大些,讀了書,陸離知道,那團銀光是,是刀光,是劍影,那紛揚的紅色,是血。
隨著陸離的長大,陸離在夢裏堅持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九十二個人,二十七道傷痕,陸離冷靜的數著,眼角卻不禁濕潤,陸離咬牙堅持著,眼前卻逐漸變得模糊直至黑暗,醒來,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水,陸離緩緩重新合眼。
這一年,陸離十四歲,女人還在支撐,廝殺,無數次的夢境,陸離沒有看清過女人的麵孔,卻逐漸分辨出,女人,其實,身著白衫。
青溪鎮因一條從山上蜿蜒盤旋而下三千米的溪水而得名,有道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青溪水道最窄之處僅逾半米,一年四季水潺潺,過而不斷,柔而有韌,青溪水冷冽卻甘甜,若說青溪鎮鍾靈毓秀,那多半便是因為這青溪水了。
陸離祖父並非青溪鎮人,據傳其出身高門,年輕時大有烏衣子弟,挾彈吹簫,踏歌而行之風采,卻在人生正值巔峰之際,棄官歸隱。
這一歸隱便是真的歸隱,陸行生摒絕了一切同親友的聯係,一個人背著行囊,遇山翻山,遇水涉水,來到了青溪鎮,留在了青溪鎮,成了家,揮起了鋤頭,從此采菊東籬下,悠然見青溪。
陸行生娶妻程怡時轟動了青溪鎮,青溪鎮被媒婆踏破門檻的姑娘婚配於來曆不明的外鄉人,一時間謠言漫天,眾說紛紜,小小鎮子倒也因此熱鬧了一陣。說外鄉人定是擁有難以計數的財富,或說外鄉人有驚世駭俗的才華,然而一切猜測在簡單的婚禮之後塵埃落定,結為夫妻後的陸行生與程怡你耕田來我織布,粗茶淡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眾人議論了半年的是非沒有定論也就隨風而散了。究竟程怡為什麼選擇陸行生也隨之成謎。出閣那年,程怡十六歲,十六歲時,她靈動脫俗,二十六歲時,她溫婉可人,三十六歲時她蕙質蘭心,四十六歲時她賢良淑德。在陸稹幼年時,經常看到父親醉臥林間溪邊,母親跪坐其身旁,二人或流觴賦詩,或激烈詭辯,每每陸稹奔過去,依偎在母親的懷裏,陸行生會撫著陸稹的頭,笑道,“此生幸事,得汝娘也。”陸行生的笑眼夾雜了些許複雜的東西,陸稹看不到,程怡看得到卻讀不懂。
陸稹受父母親影響從小飽讀詩書,但父親卻給陸稹定下了一個極為苛刻的規矩,“陸家人永不可離開清溪鎮”這條相當於斷了出仕之路的規矩。陸稹極為孝順,雖有一身抱負,卻真的遵守父母教訓,終身未出青溪鎮,將學富五車的知識盡數奉給了青溪學堂。
這一年,陸離五歲,已到了正常孩童入學堂的年齡,陸離的長兄陸漸四歲便已跟隨父親出入學堂,如今知乎者也,小小九歲孩童竟也詩詞典故對答如流,然祖父卻遲遲不肯讓陸離去學堂,也不讓陸稹教陸離認字讀寫,偶爾陸離纏著一向疼愛他的祖母講些有趣的曆史故事,祖父若發現也會表現出不悅。年幼的陸離理解不了祖父的深意,一度隻認為自己不討祖父喜愛,甚至陸稹也以為父親不喜歡自己這個二兒子,誠然,陸離從小彰顯出倔強的性格,並不討喜,小時候,由於祖母的偏愛,陸離總會吃到整棵桃子,在祖母慈愛的目光下,吃的滿手滿嘴甜膩的桃汁,祖母會不厭其煩的給他換下沾了汁液的衣服,不帶絲毫責備,一次,陸稹看不下去,便拿過了桃子,哄道,“爹給你切開,方便吃些。“陸離吵著不要,陸稹執意切開了桃子,去核,遞給陸離,陸離拿來桃子未同往常急於貪吃的咬上一口,而是把兩個半桃努力對合,然,桃本不圓,小孩又難以對準,總有縫隙,陸離一把將桃擲於地下,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