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媽媽要我別大聲嚷嚷了，要我洗手準備吃飯。剛才和爸爸說了半天話，把我肚子都說餓了。我氣鼓鼓地洗幹淨手，坐在桌前，發現今晚我們家隻有一個菜。說得詩意一點，叫清水燉蘿卜，說得通俗點，是一大盆自來水裏漂著一些煮熟了的蘿卜。我心想，今天就不該回這個家，不僅聽一肚子氣話，而且還要吃一肚子蘿卜。
爸爸媽媽吃得很香，我也勉強吃了點。沒放鹽又沒放油，極其難以下咽，吃得我食道生疼。我提議去回一下鍋，加點油鹽，爸媽表示反對，說蘿卜這樣吃最有營養了，爸爸還說：“困難年代，連這樣的蘿卜都吃不到，山上的野草都被人啃光了，人比白蟻還厲害，幸虧土不能吃，否則地球都會被人吃掉，我那時候的終極理想是能吃一頓飽飯，可就是這個理想，都是過了整整三年才實現。”
這話我聽過不下百八十次了，爸爸時不時就喜歡以老革命的身份教育我現在的美好生活來之不易，我說：“這頓飯算是憶苦思甜飯吧？”爸爸說：“別說話了，吃吧吃吧。”
好不容易吃完這頓飯，爸爸遞給我一根煙，是那種沒有過濾嘴的煙，我以為是什麼秘製好煙，美滋滋地打了一口，愣是沒抽得動，我使勁抽一口，一股飽含化學味道的濃煙鑽進我的肺裏，差點就把我的肺給嗆壞。
我彈了彈煙灰，發現煙灰了夾雜了很多雜質，隨即把它摁滅在了煙灰缸了。我去衛生間裏洗了洗鼻孔，洗了洗嘴巴，可惜不能洗肺，否則我也要連肺一起洗幹淨。出了衛生間，我問爸爸：“你到底想通過憶苦思甜說明個什麼道理呢？”爸爸說：“剛才沒吃飽吧，走，我們再去吃一頓。”
我們一家人去了海岸漁港，這是一個專吃海鮮的地方，也是爸爸招待朋友的一個定點食肆。這裏的老板以前開地下賭場被爸爸抓過，後來改造完畢重新做人就開了這個店，也算是個有些閑錢的人，”賀老大”這個稱呼，最早就是他喊出來的，他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麵前突然出現賀老大。”
海岸漁港全部是現點現做，一進大門就是個兩百多平方的水池子，裏麵養著即將被人吃掉的海鮮。我背著手轉了一圈，點了些常吃的炭燒生蠔，鮑汁撈飯，粉絲扇貝，爆炒聖子王，醉蝦和一條清蒸多寶魚。
海鮮就是海鮮，吃起來比自來水煮蘿卜要好吃多了。得知我爸大駕光臨，老板匆忙趕過來招待，爸爸擺擺手，說：“今天是家庭聚會。”老板說：“家庭聚會那我也要敬賀老大一杯。”爸爸不耐煩了：“這兒沒你的事，你該幹嘛幹嘛去。”老板搓搓手，跟我媽還有我打聲招呼，就微笑著退下了。
吃完海鮮，喝起龍井茶，抽起軟熊貓，我往靠背上一靠，直發感歎：“現在我覺得自己活過來了。”爸爸順著我的話說：“我也是到現在才活過來，剛才那根煙差點我把的肺都燒碎了。如果你不聽話我的，不去當警察，你以後就永遠活不過來，就隻能去吃自來水燉蘿卜去抽那種把肺嗆壞的煙，如果你聽我的話去當警察，你以後就能活過來，你以後就能天天吃海鮮抽軟熊貓。”
我往後一仰，看著包廂裏的那個大吊燈說：“沒這麼誇張吧。”爸爸對我這幅懶洋洋的姿態很惱火，他敲著桌子說：“不是我誇張，是你不懂。”我說：“好好好，是我不懂。”爸爸說：“擺正態度，你一定要擺正態度。”
爸爸發表了他關於生活的演說：“生活是什麼？生活不是別的，即使對於像我官癮這麼大，這麼喜歡當官的人來說，生活連他媽當官也不是，說到底，生活就是衣食住行，就是穿什麼衣服吃什麼東西住什麼房子坐什麼交通工具。說得再直接點，紙醉金迷的生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過不上紙醉金迷的生活。”
爸爸說：“錢是個好東西，我賀衛國不是說不準你去經商賺錢，而是說你沒那麼容易賺到錢。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不是改革開放初期了，社會階層已經固化，小圈子已經形成，大家都有靠山有同盟，匹夫之勇已經完全不頂用了。再說了，你認為你自己是比爾蓋茨嗎？我賀衛國很尊重比爾蓋茨這種憑真本事賺錢的人，但比爾蓋茨地球上總共也就一個，所以大多數商人都不是憑本事賺錢而是靠關係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