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過後是江湖42(2 / 2)

爸爸說:“世上土地雖多,但沒有無主之地,世上錢雖多,但沒有無主之錢,任何一個能賺錢的地方任何一個能賺錢的行業都已經在改革開放的這二十多年裏被我們這一代人瓜分完畢了,連根毛都沒給你們這代人剩下。你想以外地人的身份憑空擠進上海是非常困難的,你反過來想一想,一個上海來的外地人想在甲秀樓這一帶憑空起家有可能麼?根本沒可能的,甲秀樓這一帶早就客滿了,幾代人的利益糾纏在一起,本地人都難得殺進去,哪還容得外地人來分一杯羹。”

爸爸說:“改革開放以前,中國人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農民,一類是官員。改革開放以後,中國人主要分為四類,一類是農民,一類是官員,一類是傍著官員發財的商人,一類是給傍著官員發財的商人打工的打工者。作為一個聰明人,你覺得哪一類人才是過得最舒服的莊家呢?”

爸爸說:“你現在隻見識過有錢人的厲害,你還沒有見識過有權人的囂張。任何人,隻要他站在當權者的對立麵,他就會知道自己是多麼渺小和不堪一擊。我的兒,等你將來見識過了有權人的囂張,你就知道爸爸真的是對的。小孩子玩遊戲玩輸了說聲不玩了就可以不玩了,大不了換個遊戲接著玩,但你現在是大人了,大人玩遊戲玩輸了就是真的玩輸了,想換個遊戲接著玩都換不起了。”

說著說著,爸爸有些黯然傷神:“我賀衛國有一樁鬧心的事一直都沒告訴過你,當初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我就想買幾身好看的衣服給你媽,可是我又沒錢。正為這事發愁的時候,肉食站的豬販子喊我去幫忙稱豬。這個稱豬啊,它是有技巧的,其實就是物理學上的杠杆原理,抬秤的人隻要做點手腳,被稱的豬立即能變輕很多斤。我見錢眼開,把我們那個山衝裏的所有豬都變輕了,後來豬販子就額外給了我很多錢,我也因此給你媽買了幾身好看的衣服。有天我嘴不嚴實,把這事告訴了你媽,你媽當時還是個很純潔的姑娘,所以她非常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個下三濫的人,可是我當時也隻有這個法子生錢了--你想不到我賀衛國這樣的實力派男人當年也賺過這種錢吧--所以說誰都有可能變成下三濫的可能,而我們要做的,就是不讓自己變成下三濫。”

爸爸更加黯然傷神了:“我賀衛國還是一個農民的時候,我天真地以為城裏麵那些當官的也在和我一起建設共產主義,後來等我自己當官了才知道,原來當官的都在提前享受共產主義,隻有農民才傻乎乎地在建設共產主義,我和你媽幸虧解放得早,所以上半輩子建設下半輩子享受,而你的爹爹婆婆外公外婆則幾乎是實打實地建設了一輩子。”

許久沒說話的媽媽擦著眼淚對我說:“賀政,你爸爸是對的,父母在,不遠行,有些事情讓別人去做,你不要去做,做了會吃虧的。也許你不知道,但是我和你爸爸看得很清楚,你現在正站在鋼絲繩上,狀況非常危險,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所以我們必須要扶著你,送你走過去。”爸爸說:“也許你現在想不通,但是現在想不通不要緊,你按照我們的話去做就可以了,將來你一定會想通的--父母永遠不會害自己的孩子,父母永遠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好好的。”

爸爸說:“人的年齡越大自尊心就會越敏感,我寧願以後別人看著你的背影絕望地感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不願意以後你看著別人的背影絕望地感歎'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的兒,你看清擺在你麵前的現實了沒有?”

爸爸想和我一起貴大把我的鋪蓋搬回家,然後為我來個隆重的畢業晚宴,我拒絕了他的這個好意,但是我借了他的車。我開著車,在貴陽街上轉悠了一個下午,天擦黑的時候,我回到出租房裏,收拾起了我的鋪蓋,也收拾起了我的心情。

收拾完後,我有些悲愴。我悲愴的不是我的大學,我真正悲愴的是1996年到2000年這四年。在這四年裏,我甚至沒有攢下任何一樣可以貫穿記憶的物品,臨到頭,搬著髒兮兮的鋪蓋,背著幾條下衣和幾個證書就傻乎乎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