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2005年年初的一天,賀衛國同誌下班回家,悶悶地對小姝說:“政治部已經找我談話了,說共產黨員到死都是共產黨員,所以生命不息戰鬥不止,要我戰鬥精神永不退休為人民服務的意識永不退休。”小姝說:“政治部的意思是,不讓你退休?”賀衛國同誌說:“政治部的意思就是要我退休,他們還說客套話,要我帶一帶新所長。”
媽媽聞之,知道爸爸在工作上的”大去之期”到了,立即打了個電話給我要我回家陪爸爸吃這頓晚飯。我故意製造一些熱鬧氣氛,可是越熱鬧就越對比出爸爸的落寞。爸爸罕見地不配合我,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抽煙。我使勁提醒爸爸我已經接過他的接力棒正使勁往前衝,可過了一會兒,我又想,我畢竟是我,他畢竟是他,我的終究不是他的,兒子的收獲始終不能彌補老子的失去。
爸爸打了個電話回劍河,和婆婆聊了一會:“娘,我是賀二娃呀,您最近軀體還好吧?一聽您說軀體好我就放心了。哦,沒什麼事呢,我挺好的呢,小姝和賀政也挺好的呢,大家都挺好的。”爸爸縮著脖子看了看媽媽,然後甕聲甕氣地說:“世上最關心我的,還是我娘。”媽媽被爸爸的這句話噎得半天做不得聲。
在開了個勝利而團結的大會之後,全國五一獎章獲得者,公安部藍盾獎章獲得者,一次個人二等功一次個人三等功一次集體一等功一次集體二等功獲得者,貴州省十大人民衛士,貴州廣電36集電視連續劇《命案中隊》主人公原型,貴州省刑事技術先進個人,貴州省公安高等專科學校特聘教師,貴陽市十大打黑英雄,貴陽市十大優秀警察,貴陽警隊抓捕記錄的創造者和保持者,貴陽警隊第七屆散打比賽80KG級別冠軍,貴陽市十大廉政幹部,貴陽市屍體解剖協會副會長(常務),貴陽市十佳市民,南明區人大代表,三級丙等殘疾人,正科級幹部,一級警督賀衛國同誌像烏龜背殼一樣,背著一麵錦旗離開甲秀樓派出所辦公大樓九樓,下樓的時候,賀衛國同誌滿腹牢騷:“你們這群王八蛋忘了說我還享受副處級醫療待遇了。”
賀老大的牢騷傳出去後,龐局長覺得這事太嚴重了,於是親自帶著副局長政治部主任等一幹人來我家道歉。因為這事是對一個同誌一輩子工作的評價,是一絲一毫也不能亂的,該念出來的榮譽一個也不能少。
爸爸回分局掛個號,調任分局工會副主席。這個副主席連一張辦公桌也沒有,主要工作內容是和其他十多個副主席一起,逢年過節的時候配合工會主席給同誌們發放禮物。自此,爸爸卸下警徽卸下警服,非正式退居三線。
看著掛在身上很多年的警號,爸爸頭一歪,老淚縱橫,”我賀衛國居然也成老同誌了,我其實覺得自己還挺年輕的,再當二十年所長也是沒問題的嘛!為什麼不讓我為人民服務為社會做貢獻了呢?”
所長由原教導員接任,新所長韜光養晦數年之後,終於迎來了出頭之日,他為了讓大家知道甲秀樓派出所換老板了,所以對內清理爸爸的人馬,對外轟轟烈烈地掃黑打黃,把爸爸布下來的架空新所長的棋局搗鼓得一塌糊塗。
那些天,爸爸常站在窗口偷偷往甲秀樓派出所方向凝望,凝望久了,心裏像被貓爪抓爛了一樣,爸爸很委屈地對媽媽說:“小姝你快看,這群無情無義的人就是這樣對我賀衛國的,我還沒死他們就這樣,我要是死了他們豈不要鞭屍呀,蒼天啊,開眼吧,懲罰他們吧,一道閃電劈死他們吧!”
新所長的這種套路沒什麼新意,與爸爸1995年就任所長時用的套路一模一樣,區別隻是,爸爸用得更徹底也更殘忍。這種套路用在別人身上自己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別人用在自己身上就覺得很不好。爸爸看在眼裏氣在心裏,明明跟教導員交接工作的時候,跟他打好招呼要他別亂動,但教導員口是心非,當著麵唯唯諾諾,轉個身就搞大江大海,連辦公室的裝修都要重新來了一次。
爸爸的舊部時常來我家找爸爸訴苦,因為爸爸一走他們就成了不討新所長喜歡的前朝元老。媽媽很不喜歡這些人來我家,因為他們每訴一次苦,就讓爸爸多一道皺紋。皺紋多了,爸爸就和分局裏其他老同誌走在了一起,商量著要提高老同誌的地位,實際上就是要反過來咬別人一口,老同誌可是出了名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此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恰在這時,龐局長召開老同誌大會,會上,龐局長讓老同誌們出盡風頭收足麵子,然後又定了個調子:“你們這些老後麵啊,退下了就好好頤養天年嘛,別他媽胡思亂想了,否則照打不誤。”
被這麼整了一遭之後,爸爸足不出戶,總覺得他一出門別人臉上就掛著對他不懷好意的笑容,所以成天宅在家裏上網。媽媽覺得爸爸這樣成天宅在家裏當宅男是不行的,所以她連哄帶騙地帶著爸爸外出當驢友,繞著祖國南方轉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