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江退思園,一場大雨忽然而至,爸爸聽著雨打芭蕉,把自己的問題想通了,他破涕為笑:“小姝,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呀,人家美國換總統,白宮上上下下連同鍋碗瓢盆抽水馬桶跟著全換了,我們所裏也一樣,所以我也要學習古人退思了。”媽媽躲著爸爸打了個電話給我,說:“賀老大現在已經返老還童成小朋友了。”
賀老大雖然不是甲秀樓派出所的所長了,可他還有另一個頭銜,”賀政是我的兒子,我是賀政的老子,所以我賀衛國是八把手秘書的老子”。有了這個頭銜護身,爸爸的日子過得也很滋潤,以前的朋友並沒有撇他而去,分局和甲秀樓派出所雖然不需要他了,但貴陽照樣有他的一片天空。
退下來了就沒什麼忌諱了,人不在官場,反腐鬥爭就不會上身,爸爸退休後,那輛佳美就交出來還給派出所了,所以爸爸在騎了幾天單車後,跑去買了一輛奧迪A6。
爸爸對曾經屬於他的那輛佳美念念不忘,經常表揚它是輛好車,所以爸爸原本沒打算買奧迪而是打算買佳美的,但是進口佳美已經沒了,現在國產後改名叫”凱美瑞”,爸爸感歎說時代果然在變化呀,連汽車的名字都變了。
爸爸去豐田4S店看了一下,光是看那漆水爸爸就說凱美瑞是破車,都不屑於坐進車裏感受一下了,於是出了豐田4S店就在隔壁的奧迪4S店買了奧迪,爸爸說:“工作的時候奧迪沒有我的份,所以退休以後我要買輛奧迪來犒勞一下自己。”
爸爸以前就經常念叨奧迪,仿佛念叨得多了,奧迪會自動跑到他身邊來一樣,別人也都勸他自己買一輛算了,可他總是擺擺手說買不起。我早個幾年也確實相信賀老大買不起,現在我知道賀老大基本上沒什麼車買不起,賀老大很謙遜地表態說:“像我這種實力派男人一向是很低調的,買得起我都說買不起,而那些偶像派男人,什麼都買不起卻叫囂什麼都買得起。”
買車一事是個極其強烈的政治信號,甲秀樓派出所的新所長一看爸爸滿心歡喜過日子了,不存在拚個魚死網破的可能性了,和爸爸的關係也就融洽了。所長很熱心地跑到我家來看看老領導,和賀老大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對著新一期的《汽車畫報》聊了幾個小時的汽車,從奧迪聊到寶馬,從寶馬聊到奔馳,從奔馳聊到瑪莎拉蒂,然後送了爸爸一張3M汽車保養中心的金卡。
臨走的時候,所長雙手握住我爸的手大聲說:“老所長,老領導,我太羨慕你啦,人生和睦五子登科啊。”等所長走後,我爸憤憤不平地說:“我賀衛國的耳朵又沒聾,他那麼大聲說話幹嘛,真把我當古稀老人了呀。”說完,爸爸擼起衣袖展示了一下肌肉:“我賀衛國年輕著呢!”
這天晚上,分局院子裏傳來一陣哭聲,爸爸要媽媽去看一下怎麼了,媽媽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她告訴爸爸:“隔壁樓的老劉頭死了。”爸爸有點吃驚地說:“前兩天看見他還好好的,我還和他打了會門球,怎麼他今天就死了呢?”爸爸是甲秀樓派出所的老所長,老劉頭正是甲秀樓派出所的老老所長。
媽媽打了個電話給我,埋怨說:“這老劉頭早不翹,晚不翹,偏偏現在翹,翹得可真不是時候,你爸剛退休他就翹了,惹得你爸坐在那兒浮想聯翩。”
我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也吃了一大驚,我注意到了一個先前注意過但是沒有總結過的情況。南明分局退了休的警察們,會一個接一個地老死在分局裏麵,他們在這工作了一輩子,然後又將在這走完最後一程,這其中,也包括賀老大。我能想得到這一點,爸爸肯定也能想得到這一點。
我匆匆趕回家,看見爸爸依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媽媽要我小聲點,別吵醒賀老大了:“他剛睡著。”
我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貴陽開展為期一周的專項打擊賭博行動,甲秀樓派出所的圍牆下蹲滿了抓來的犯人,爸爸在辦公室一口氣工作五天五夜還紅光滿麵,第六天還親自帶隊去搗毀了一個老虎機組裝窩點,第七天才回家小憩,小憩了一會又跑出去繼續打擊賭博了。媽媽問爸爸:“你為什麼不好好休息一天?”我那可愛的爸爸像隻小公雞一樣咯咯亂叫:“我可不能休息太久,因為我賀衛國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所以我沒工夫休息!我一休息,甲秀樓一帶就全亂套啦!”
那時候的賀衛國同誌是何等的力拔山兮氣蓋世,而現在的賀衛國同誌是何等的時不利兮騅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