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風木之悲(1 / 3)

眷愛拳拳話別離,巨星隕落震天地。

九州傷逝齊呐喊,靈前平地風波起。

終南山山穀綿延,九轉十八彎,常年霧氣繚繞,優雅深邃,氣候宜人,因而得了“洞天之冠”的美譽。雖是如此,那裏的路卻是極為難行,其險峻處未免叫人心顫。五月十日晌午,李恪到了終南山主峰之下。

翠微宮於貞觀二十一始建成,李恪此前從未來過此地,加之他向來方向感極弱,此番能夠順利入得終南山,已經算得上是他的造化了。抬眼看去,隻見得是四周山巒盤踞,沒頭沒腦地在其中繞了許久,才看到一個瘦骨嶙峋的老者抱著一籃子的鬆茸拄著拐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李恪大喜,忙向前跑了兩步,拉緊了馬韁繩,還未開口,便見那老者屈膝跪倒在地,渾身顫抖著連聲說道:“大王饒命!小老兒窮困潦倒,沒有銀子的……您,您就放過我吧。”

李恪剛見他下跪原以為是被他看出了身份,現聽他如此說,便是料定他把自己當做草寇山賊之流的人了。可不是嗎?他的長劍的劍鞘早在前日夜晚丟在密林中了,陽光將這劍反射得分外閃亮,一路上也見不到任何酒樓客棧,故而未及換下這身衣裳,上麵的血跡依舊可見,再加上黔墨本就長得一臉的凶相。李恪有些哭笑不得地說道:“老人家請起,在下隻是迷了路。請教老人家去翠微宮的路怎麼走啊?”

老者聽他話語謙和,神情便略略放鬆了些許,抓緊了手中的籃子,抖抖道:“公子要去翠微宮?那不是陛下的行宮嗎?”

李恪頷首道:“是。老人家可知曉?”

老者伸出了滿是褶皺的手,指了指前麵道:“倒也不遠了,這座山的對麵就是。您繞過去就得了!”

“多謝老人家!”李恪在馬上躬身一拜,行了十幾步,又回過頭去,摘下了他左手指上的翡翠鑲金扳指,扔進了那老者的籃中,“一點薄禮,望老人家莫要嫌棄。”未待老者緩過神來,便已是快馬加鞭地向前不見了影兒。

李恪見在金華門外守衛的將軍正是他的舊友、表弟柴哲威,才確定是走對了路,忙下馬奔了上去叫了聲:“辰逸。”

柴哲威上下將他打量了一遍,才握住他的手臂道:“三哥?你這是被打劫了還是什麼啊?沒受傷吧!”

李恪擺了擺手,將佩劍交給了衛士:“沒事!陛下還好嗎?”

“嗯。這幾日倒還不壞。”柴哲威帶著一個小卒子陪著李恪進了行宮,邊說邊道,“三哥怎麼來得這麼晚?是路上出了什麼事嗎?”

李恪苦笑言道:“一言難盡啊!辰逸,你去吧!由他帶著就行了。”

柴哲威道:“好。那弟就先去了。”

李世民的寢殿名為含風殿,旁邊便是太子的別館。那小卒子領著李恪到了含風殿的門口,長拜道:“殿下,這便是含風殿了,屬下告退。”

李恪答應了一聲。見王忠掩上了殿門,帶著幾個小宦官出了門,便忙叫道:“王公公——”

王忠望見了他,顯然是大吃了一驚,手上拿著的青花小蓋鍾差點就要掉了下來,衝口而出道:“三殿下,您怎麼?怎麼……”

李恪隻以為是自己一身的狼狽嚇著了他,便用手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珠道:“小王風塵而來,自知失儀。讓公公笑話了。”

王忠定了下神道:“小人不敢。這會子聖主正安睡著。殿下您要不先梳洗一下,換了套衣裳吧。”說著便又吩咐道:“祿貴——”

“多謝公公。”

王忠看著李恪遠去的背影,暗自說道:殿下,您回來就好。是王忠對不起殿下。

那是李世民剛到翠微宮後不久,一日,他頓感身體不適,疑是大限將至,便親自寫了好幾道的敕旨,讓他在地方任都督、刺史的幾個兒子歸京,並且蓋上了璽印,吩咐王忠直接交到他手下的小宦官們手裏,讓他們快馬傳旨。可王忠卻獨獨將那道發往安州的敕旨給留了下來。直到近半個多月後才發出,而那時,正好是李世民病情最為緊急的時候,太醫們私底下都料定了他活不過兩天。誰曾想著竟又挺了十多天,並且有了好轉的趨勢。

其實,王忠方才第一眼見到李恪的時候並未注意到他的衣著。他的驚訝隻在於他沒有想到李恪回京的速度竟會如此之快。然而,那種驚訝中有隱隱透出了些坦然來。聖主與吳王的父子情分,終究比他想象得還要深!

片刻,李恪便穿好了衣服,鮮亮的絳紫色勉強壓住了他疲憊的倦容。在殿外候了許久,方見陳勤從裏頭出來,對李恪說道:“殿下,聖主醒了,您快進去吧。”

含風殿中侍疾的妃嬪是徐充容,見他進來,朝著他欠身一拜後便領著一眾宮女退下。李世民斜躺在床榻上,頸下墊著兩個高高的枕頭,麵色尚還紅潤,隻是精神仍有些萎靡,許是剛剛睡醒了的緣故。

“恪兒,過來。”李世民輕聲喚道,由於久病臥床,他的聲音略帶著些粘稠感,讓人聽著不十分得舒服。

李恪起身上前走了兩步,到了李世民的床前,複又跪了下來,微低著頭,不敢抬眼。李世民撫著他的頭道:“父親等了你很久了。”

李恪心中一疼,睫毛上沾滿了淚水,卻是強忍著沒有落下去。他知道,李世民定是覺得他久不回京是因為他的心中還藏著些許若有如無的疙瘩,雖不至於是恨,到底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吧。

“父親,孩兒以後再也不會惹您生氣了。”李恪沒有解釋,隻是這般懇切地說。他的聲音沙啞,聽上去是那樣得虛幻與空洞,仿佛隻存在於某一個早已經模糊了的場景中。他輕輕地握住了李世民的手,這才發現,他的手,亦是冰涼。

李世民淺淺一笑,似是放下了一個極重的擔子,是帝王的擔子,也是對那早已經深埋於腦中的記憶的愧怍。隻道:“父親從未真正生過你的氣,也從來沒有生過愔兒的氣。不然,昕兒就算在碧落天際之中,亦不會原諒我的。”

李恪解下身上所佩的半月盤龍玉佩,放到李世民的手中道:“這玉佩伴了孩兒那麼久了,是該回到父親身邊了。它曾經讓孩兒在黑暗中等來了光明。也一定能保佑著父親度過難關,長命百歲的。”

“癡兒,人各有命,一切,都是上蒼安排好了的。凡人,不過是飛蛾撲火的自欺欺人罷了。”李世民搖了搖頭,從枕頭下拿出了另一塊玉佩,緊握在手中,雙玉聚合,是不是,他與昕兒,亦該團聚了?

李恪緩緩地站起身來,深深地向李世民一拜,萬語千言,卻是凝梗於喉頭說不出來。於臣於子,他所能做的,都是那樣得少嗬。父子關係,原本便是極難處理,何況,是在帝王之家!

“陛下,太子殿下與諸位親王殿下前來向您請安。”陳勤放輕了腳步進了寢殿,躬身對李世民說道。

李世民微微地點了點頭。須臾,但見一眾親王一同前來,為首的是太子李治。他的身後依次是蜀王李愔,蔣王李惲,越王李貞,紀王李慎。因為是例行請安,便隻是磕了個頭後,起身來分成了兩列站好。李世民清了清喉嚨,低聲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這麼多人站在這裏,朕也覺心煩。就留下太子和吳王吧!”

吳王。眾皇子抬頭,方才注意到吳王亦在場,便都向他頷了首。皇帝病重,留下太子與長子照顧,也算得上是在情理之中的了。眾人又禮拜了一下,便都退了下去。

傍晚時分,王壽德來請過一次脈,開了些安神養氣的湯藥。不多時,又聽得宦官傳報說長孫無忌前來探望,李治趕忙迎了出去。長孫無忌聽得裏頭有說話聲,便問李治道:“是誰在裏頭?”

李治答道:“是吳王,應該是今日才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