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刎頸之交(2 / 3)

“妾身見過皇後娘娘。”二人同聲道。

“妹妹不必多禮!”皇後頷首,又見淇奧在旁,便莞爾一欠身,叫道,“皇嫂安好。”

淇奧道:“皇後與淑妃必是有要事相談,妾身就不打攪,先行告退了。”

皇後亦不做挽留,隻說:“好。方才才在花園的亭中見過吳王殿下呢!想必是在等皇嫂的吧!皇嫂慢走。”

淇奧又行了個禮,便帶著白檀出了大殿。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宮如戰場,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誰是不可以結盟的,隻要有著共同的利益。雖不見血,卻比真正的戰爭還要殘酷!

行至長廊,忽聽到了幾聲孩子的哭喊聲,循聲望去,見梧桐樹下,一個宮嬪模樣的女子正在哄著手中的孩子。不多會,便見李治走了過來,將女子和孩子摟在自己的懷中,如癡如醉地望著他們。那女子,大約便是武昭儀了吧,也就是當年僅有一麵之緣的父皇身邊的那個武才人。淇奧看不清那女子的長相,也想不起記憶中的武才人是怎麼個樣子,想來必定是美的吧!

淇奧不再去想,隻又加快了腳步。白檀亦是向他們看了許久,感歎道:“淑妃娘娘好可憐……”

“這是做帝王的女人不得不去承擔的。指不定哪一日,這武昭儀也會去承受這一切的!”

白檀思道:“也是。不過,吳王殿下一定不會!”

淇奧笑道:“傻瓜!三郎是親王呀。”

白檀撓撓頭:“奴婢的意思是,即使吳王殿下是皇帝的話,也必定不會負了娘娘的。”

“別胡說了,走吧!”

淇奧見李恪背著手在亭中跺行,便知他已是候得不耐煩了,便小跑著來到他的身後,一拍他的肩,柔聲道:“三郎是等急了吧!來了多久了?”

李恪“哼”了一聲道:“你與淑妃談了多久,我就等你多久了!”

“嘿嘿……那三郎怎麼不跟陛下多談一會啊?”

李恪搖頭說:“佳人在旁,陛下哪有心思跟我閑聊啊!”

淇奧陪笑道:“好嘛好嘛……那我陪三郎閑話,好不好?”

李恪輕敲了一下她的頭,低下頭去替她紮緊了已經微鬆的披風帶子,說道:“行!咱們回去慢慢說!”

晚飯過後,二人手談幾局,各有輸贏,算是打了個平手。見小蘿奉茶而來,李恪便叫住了她說道:“天色還早,小蘿,你去讓濟義備車,咱們要出去。”

小蘿一聽這話,隻覺身子一僵,問道:“殿下娘娘要去哪裏啊?”

淇奧站起身,吹滅了案上的燭燈,理了理裙擺笑道:“方才才和三郎誇過你機靈。怎麼這會子倒糊塗起來了呢!每番回京當晚,要不就是姐姐和表兄來我們這,要不就是我們去他們府上。你怎麼就忘了呢?”

小蘿的臉色分外得難看,隻覺腦中轟轟作響,一時神色呆了。見李恪二人從她身邊走過,這才定了定心,跑到他們前頭道:“殿下,娘娘。楊大人他,他不在……”

李恪停下步子,不以為然道:“不在?他是因公出去了嗎?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呀?”

小蘿握拳思了片刻,跪倒在地,偷看了兩人一眼,終是鼓足了勇氣說道:“回……回殿下娘娘。楊大人他……他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去世了……”

小蘿細小微顫的聲音如那鷹擊長空時的聲聲刺耳的鳴叫,仿佛是將人的耳膜給穿了個透,剝皮刺骨的痛,亦不過如此了。李恪愣了許久,小蘿的話一遍又一遍,猶如那老僧不知疲憊地所念著的經文一般回蕩複回蕩,從模糊到清晰,越來越清晰,逼迫著他去接受著這個鮮血淋漓的事實。

淇奧驚駭變色,未說一語,淚水已是從她的眼眶中大滴大滴地往外淌,忙將小蘿拉了起來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蘿抽泣著說道:“奴婢聽香堇說,楊大人病倒不到十天便去了。朝中大臣幾乎都去吊喪了,陛下也派了他的近侍夏公公去了。”

“那本王今日剛進府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馬上說!”李恪一把抓住了小蘿的手腕,赫然而怒,擲地有聲地說道。

“奴婢……奴婢怕……”小蘿痛得直咧嘴,連話都不大說得清了。

“三郎,別這樣。”淇奧將小蘿拉到了身邊,問道:“是否已經入土為安了?”

一滴淚從小蘿的下顎落到了那茜青色的衣襟上:“還沒有……按例,是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的,今日,剛滿四十天……”

“洛兒,我們走——”李恪不待她說完,便扣住了淇奧的手直奔向馬廄,隨手牽出了兩匹馬,一躍而上,狠命一甩馬鞭,便直衝向楊府。

楊政道的府邸離吳王府並不算遠,不消一刻的時間便已到了。府門外,四隻白色的燈籠在發著亮光,這光如此淒絕,寒得將人渾身的血液凝固了起來,無情地澆滅了最後的一絲僥幸的火焰。李恪上前叩門,開門的是管家楊顯,他將手中的燈提高了些許,俯身跪地道:“小人楊顯見過吳王殿下,王妃娘娘。”

淇奧道:“起身吧!楊大人他……”

楊顯屈身道:“殿下娘娘跟小人來吧!”

楊政道是從三品的高官,又是江夏王的女婿,靈堂規製自是高的。門外有數十個日夜照度不息的和尚和一群守夜的小廝丫鬟。裏頭中央擺放著用上好的檣木所製的靈柩。四周皆垂著條條白幡,排位上寫著:“大唐散騎常侍廉文義公楊政道之位”,下擺著各式的牲畜祭祀之品。長明之燈照亮了牆上那碩大的“奠”字,揪心得不忍睹見。逝者已矣,一切,便亦不過是一場華麗的虛幻罷了。

雪鷺和楊瞻、楊睎一身孝服地跪倒於靈前,低頭默頌。楊瞻今年十四歲,才方訂了親,原指著明年年中就要完婚的。誰想世事難料,父親竟是先撒手人寰了。楊顯進到堂中,拜道:“夫人,吳王殿下和王妃娘娘來了。”

雪鷺扶著楊瞻的手起身迎至門前,輕叫道:“三弟,妹妹。”

淇奧抱住了雪鷺冰涼的身軀,欲語淚先流,半晌才控製住了那股壓製不住的悲愴:“姐姐,你為何不早飛鴿告知於我們呢?”

“是禎卿不讓啊!”雪鷺將頭貼著淇奧的肩,淚已盡,剩下的,僅有那沒有窮盡的哀傷,“禎卿說……三弟重情,若是知道,必會違命而來,他不願讓三弟為人落下口舌。”

“兄長……”李恪聽及此處,五髒俱碎,跪倒於地,扶棺痛哭。堂內外侍立著的小廝丫鬟和那些個念經的僧人們也跟著一齊跪了下來。是不是他生來就得經受無常命運一次又一次地摧打。上蒼的殘忍,甚至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曾說好了要做一生的摯友兄弟,言由在耳!

楊瞻、楊睎上前跪於李恪身旁。楊瞻道:“舅父,父親說了,要瞻兒和弟弟視舅父為親父。”說罷,便對著李恪磕了個響頭。

李恪抬頭,將兄弟二人攬於懷中,撫拍著他們的背。雪鷺從衣袖中掏出了一封信,遞到李恪手中道:“這是禎卿在世時最後的墨跡,是寫給三弟的。”

展信雲——

數年未見,思弟頗深。重病纏身,恐命不長。書信一封,以慰我念。

近日夜闌微雨時,常思及你我少年之境。綿渺日久,記憶如昨。幸哉予噫!得遇賢弟。昔為玩伴,今為摯友。

弟性純善,才絕於眾。奈何高樹遮日,必引風催。虎狼在前,狡兔於後。不宜相抗,唯退避爾。愚兄往日所為,實為大謬!心中愧然,不足為諒。若複得一世,必攜妻帶子,相伴桃林,與弟為鄰。

下筆無力,見笑於弟。愚兄死後,子為我銘。

“子為我銘”。禎卿,你我從未互通過一封信。誰曾料到,你為我寫的是絕筆。而我將為你寫的,竟是你的墓誌啊!

“姐姐,禎卿究竟是得了什麼病?怎麼就會那麼……”李恪將信折好放於懷中。拿出帕子,眼淚將帕子的一角浸得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