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不白之冤(2 / 3)

“可是吳王,他,他……”李治一時語塞,眼睛卻是死死地盯著那華美的錦盒,裏麵裝著的是足可以操控人的生死的利刃!

長孫無忌帶著些許循循善誘的語氣說道:“陛下若想成為像太宗皇帝一樣的一代賢君的話,第一步便是穩定政局。您應該知道當年太宗皇帝曾經不止一次地說吳王與他十分相像。並且……也曾向臣提過要改立吳王為太子。”

“是嗎?”李治如夢初醒般地一怔,仿若那落於脖子中的從天而降的雪花一般猛地一寒,至少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對吳王是充滿嫉恨的。細細地回憶昔時,不止是為著儲位之事,更為了父親對吳王的那份令他羨慕的愛犢之情。而今,他的手上正有著可以判決他死亡的權力。

他緩緩地從錦盒中拿出了他用了三年多的那個玉璽,隻有真切地握著它的時候,他才能夠真切地享受著作為一個帝王的歸屬感。他看著它,忽又變得猶疑起來,惴惴不安地再度望了長孫無忌一眼。長孫無忌適時地向他投去了鼓勵的眼神。他蘸了蘸那紅色的印泥,站起身來,高高地舉起了玉璽,停留了須臾,終是用力地蓋了上去。明黃色的聖旨,鮮紅的璽印,一如兩道來自天邊的光芒般令人刺目。他的心中交織著緊張與慌亂,卻又升騰出一股發自肺腑的坦然與如釋重負。

他靜靜地等待著印跡幹透,將聖旨卷好後交到了長孫無忌的手中。終於,一切都結束了。長孫無忌將聖旨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那寬大的袖子中,雙膝跪地道:“陛下聖明!臣遵旨!”

君臣二人皆是無語,各自懷著各自的心事。他們或者都是如了對方的願,卻沒有辦法真正站到同一個戰壕中,那表麵上和諧同心的君臣甥舅關係早已在長孫無忌替李治擬好聖旨的那一刻已然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也許有一日,當另一個強大的勢力橫亙在他們中間時,一切都會脆弱得不堪一擊了。

“你們都讓開!是不是非要逼著本王動手啊!”

兩人均是被這個粗壯的聲音給拉了回來。李治招呼著身邊的小宦官道:“快去看看。”

一會工夫,小宦官便來回報說:“回陛下,是蜀王殿下非得見陛下,侍衛們攔不住。”

“讓他進來吧!”李治擺著手坐回了龍座。

李愔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了殿,毫不掩飾眼中對於長孫無忌的濃重的恨意,也顧不上行什麼君臣之禮,幾乎是帶著質問的語氣問道:“陛下,你到底要把吳王怎麼樣?”

如此得劈頭蓋臉,反而是讓李治發不得火,隻得帶了些虔誠的賠笑語氣說道:“皇兄別急!皇兄想必是隻聽了個三言兩語,沒有將事情弄清楚吧!”

“還要怎樣才算是清楚?你們真的以為人人都稀罕這大唐江山嗎?若真想治吳王的罪,為何不找個讓天下人都信服的理由呢?”從來也不知道,李愔一旦是動了真怒,話語亦會這般得鏗鏘。

長孫無忌側身看著他,他的鼻子與李恪生得極像,麵部的輪廓也是一樣得分明。縱使在他的眼中,李愔永遠也隻是個喜好遊獵的荒誕不羈的紈絝子弟,可是畢竟是親兄弟,無法改變的是血脈中與身俱來的帝王子孫的淩然盛氣。李治看了看自己手上殘留著的紅色的印泥,不說話。長孫無忌道:“蜀王殿下莫要太逾矩了!陛下麵前哪容得下你如此放肆!”

“說到放肆,哪有你長孫太尉放肆!”李愔重重地一甩袖子,怒火中燒:“你敢對天發誓,對本王崩逝的父皇發誓,說你沒有刻意要至吳王於死地嗎?你敢嗎?”

長孫無忌輕蔑地一笑,旋即道:“蜀王殿下這般質疑臣,究竟是護兄心切,還是根本就是同流之人呢!”

李治聽到這,忙起身向李愔使了個眼色說道:“皇兄快別說了!”

“臣當不起陛下的一聲皇兄。臣這一生,向來都隻認吳王一個手足!長孫大人既說臣與吳王是同流之人,那便是了!吳王是什麼樣的人,臣就是什麼樣的人!”

李恪曾經說過,他的一生能有楊禎卿為兄,有李愔為弟便已足夠。而今看來,真的是足夠了。相交滿天下,終不如得爾知心人。

長孫無忌聽罷便衝著殿外守衛的禁衛軍喊道:“來人——送蜀王殿下回府!”

李愔剛走了兩步,便又回頭看了李治一眼,意味深長道:“陛下,你殺了哥哥,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天晴了,多日的積雪漸漸消融在了和煦的陽光之下。可這陽光卻怎也溫暖不了人們的身心。在融冰的刺骨的寒冷之下,顯得是如此得不堪一擊。過完了元宵,長安百姓的生活又漸漸地歸於平靜。他們無從知曉李唐皇室間此刻所湧動著的洶湧激烈的浪潮。他們所愁的僅僅隻是如何將那頑皮多動的孩子給乖乖地哄上床睡覺去。

“啪——”的一聲,白檀手中端著了金邊大托盤連同上麵所放著的茶水飯菜一同落了下去。她也顧不得那些正在小聲議論著的禁衛軍們向她投來的種種異樣的眼神,心慌意亂地拔腿便跑,水塘中的雪水打濕了她的褲裙,一股股寒氣直往裏頭鑽去。她輕叩著們進了李恪和淇奧的臥房,見兩人依舊在若無其事地共書詩文,幾片剛剛采下來的花瓣被浸泡在水中,放出了悠悠的香氣。白檀心頭的痛似一根麻繩般地勒得她幾乎是喘不過氣來。她跪倒在地,隻叫了聲:“殿下,娘娘……”

淇奧放下了手中的筆低頭看著她道:“怎麼了檀兒?你怎麼空著手回來了?這幽禁總不會連飯都不給吃了吧!”

白檀哽咽道:“奴婢……奴婢方才聽人說……說陛下已經判了殿下的死罪了!奴婢一慌……就……就把飯菜給打了。”

李恪走到白檀麵前,扶了她起來,溫和地安慰道:“沒事的檀兒,打了就打了吧!去吩咐廚房再燒些來就好了。快去吧!”

回頭便又繼續蘸墨將方才寫了一半的詩句補完。那字寫得爽朗灑脫,看不出任何心潮的波瀾,那最後的一豎有力地寫下,卻又是輕逸地收筆。他微微地一笑,依稀仿佛還是十年前他在宮廷宴席上一氣嗬成寫下那蘭花詩時的那股子的豁然。

墨汁順著淇奧手中筆尖滴到了紙上,霎時化開了大大的一片。李恪見了便道:“洛兒,好好的一幅字就被你這樣毀了,多可惜……”

淇奧扔下筆,轉身便撲進了他的懷抱,貪婪地感受著那樣他寬大胸膛的溫暖,她緊緊地擁抱著他,舍不得放手,仿佛隻是眨眼的一瞬,她所擁著的便隻能是她自己,她甚至已然感受到了那種冰冷的寂寥。

“三郎,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聲音是那般陌生無力。那一年,他們都還年輕。漆黑的夜空中唯有那些漂浮閃爍著的星星在點燃著蒼茫大地的光明。那是他們成親的第一個夜晚,她對他說,好好愛惜自己的生命。他回答,會的,因為這不僅是屬於他的,也是屬於她的。從此以後,他們用同一個靈魂相依相伴,轉眼,已過了十二個年頭。

李恪撫著她的長發,輕聲道:“替我看完我來不及看的人間,洛兒,好好地活著,好嗎?”

好好地活著。記得同樣的話,李世民對他說過,楊政道對他說過,淇奧也跟他說過。而今他亦用這說了這五個字。好好地活著,那樣得簡單,那樣得難……淇奧的身子忽地顫動了一下——

“將來,萬一吳王殿下犯了事,被貶為平民,或者,被流放到不毛之地了,你還會一如既往地陪著他嗎?”

“別說是流放了,就算他死了,我也會跟隨著他!”

她猛地推開了李恪,搖著頭道:“你如何可以這般殘忍!是你說的,碧落黃泉,我們必定是要攜手共度的!你忘了嗎?你讓我一個人……隻有我一個人……”

李恪從懷中掏出了那塊才繡了一半的錦帕,拭了拭她的淚水,再一次將她攬在懷中道: “不是你一個人,還有我們的孩子啊!他們還那麼小。洛兒,你又怎麼能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