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幾個一聽得這話便忙跑過來一齊跪了下來。五個孩子都哭得岔了氣,隻把頭垂倒在床榻上,默默抽泣著。短短數日,在失去了父親之後又即將要失去母親,對於他們而言,實在是太過殘忍!況且在他們的前方,誰都不知道將有何種的艱難困苦在等待著他們。
淇奧伸出手,吃力地摸摸李仁的頭,輕聲說道:“仁兒,你是大哥。不論你在哪裏……都一定……一定要好好護著弟弟們。不能衝動做事,要三思而行。你的父親可是對你存著很大很大的希望,不要……讓他失望。好不好?”說著,又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她終是得到了上蒼的首肯了,可她真的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們,她的心中驀然湧出了一種矛盾的苦楚。可是,沒有辦法,陰間和陽世她隻能選擇一處,既是選擇了,也隻得狠下心來絕不後悔。
李仁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泣。抬起頭來,他的神情就在這一刻顯得堅韌無比,所有的恨意都被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從此以後,他會去學著做一個真正的大人,一個可以保護他的弟妹的兄長。他會帶著他們好好地活著,活著看那些讓他們家破人亡的仇人最後的下場!他將頭緊貼在淇奧的手心裏,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母親,仁兒會的!不論嶺南是多麼可怕的地方,仁兒都會和弟弟們一起活下去,終有一日,會再度回到長安的!”
淇奧點點頭,稍稍坐直了點身子,氣息微弱,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了。她看了看床前的一眾人,又喚道:“海桐姐姐……”
海桐慢慢地走上前來,淚水沁襟,紅腫著雙眼說道:“海桐在——”
淇奧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說道:“風兒年少,請姐姐好好地照顧她。她是三郎唯……唯一的女兒了。好嗎?”
海桐咬著嘴唇,含淚頷首稱是。
“不!母親!風兒不要母親死。”李風起身撲到了淇奧的身上,嗓音早已經沙啞了,“風兒要和母親在一起啊!母親忘了嗎?您親口答應過風兒,等風兒長大以後要為風兒挑一匹像輕雲一樣好的小馬駒的。母親!您怎麼能如此食言呢?”
彼時的記憶,永遠是那樣美得叫人心酸。而今,停留在時光的漏鬥之中的,不過也隻剩下這些回憶了。十歲的風兒已經有了些許淇奧當年的英姿了。可惜,或許在這個世上永遠不會出現一個像李恪這般的男人來疼她愛她了,她或許真的要在幽禁中孤獨地走完她的一生了。可是,至少她是平安的。當富貴權勢如嫋嫋炊煙一般飄去的時候,所真心祈願的真的唯有“平安”二字了。淇奧再說不出話來,隻有這樣呆呆地望著他們,也望著這曾經給了她歡樂,也給了她痛苦和絕望的人間。
別了,所有的人!所有的愛的,恨的……
那年,她才隻有二十七歲。
雨還在不間斷地下著,似永遠也沒有一個盡頭。水麵上的漩渦越漂越遠,濤聲越傳越遠,天下共聞。
長安皇宮——
蕭淑妃正在百無聊賴地撥著菱角,撥了整整的兩大盆子,卻沒有任何胃口去撿一個來吃。獨伴燭燈,今日又不知是第幾個寂寥的夜晚了。金鍾將一件孔雀織錦大披風披到了她的身邊,說道:“娘娘歇了吧!都快子時了!”
蕭淑妃抬頭問道:“你去看素節了吧!他還好嗎?”
“好!雍王殿下讀書甚是用功,將來必堪大用啊!”
蕭淑妃起身走了幾步道:“又有什麼用呢!陛下心中如今隻有那賤人母子!素節越聰慧,就越危險,指不定有朝一日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你看姐夫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嗎?”
金鍾低聲道:“娘娘,奴婢方才聽說吳王妃,不是,是蕭大小姐她,她已經病逝了……”
蕭淑妃手中的菱角殼不由自主地掉了下來,垂淚哀歎:“姐姐,你真的是做到跟姐夫同生共死了。你知道嗎?小妹心中有多羨慕你嗬!”
安州都督府——
元思忠久久凝望著朝廷發來的榜文,慢慢地將它捏在手心裏,憤然說道:“哪有這樣顛倒黑白是非不分的事情!吳王殿下哪裏會做這樣的事情!父親,您說,這偌大的朝廷竟然沒有一個有浩然正氣的人嗎?”
元橋重重地跺了一下腳,一拍桌案,咬牙言道:“隻恨橋不是朝廷中人,不然就算是一死也一定會去為殿下辯個是非的!殿下他……他死得太冤太不值了!殿下對安州有大恩,現在城內每家百姓都在家中為殿下焚香禱告。”
“也不知道縣主和王子們怎麼樣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縱然不死,必也是再難見天日了!”
長安茶館——
一穿著青麻長衫,頭戴黑幘的漢子先為同桌的友人斟了一杯茶,又往自個兒的杯中加了少許,神秘兮兮地對他說:“你知不知道隔壁瞭鄉樓掌櫃的獨女,小名叫歡兒的,前天晚上在家裏的房梁繞了根白綾懸梁自盡了?”
友人顯然有些驚愕地望著他說:“怎麼會呢?這瞭鄉樓的掌櫃在下也熟,聽說他家小姐生得美豔楚楚,才定下了親事,還是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呢!真是可惜呀!”
“誰說不是呢!正值妙齡呢。他老子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哭得個死去活來的。這瞭鄉樓怕是也快要關門了。”
“唉……”兩人又是悵惜了許久。
長安街市——
小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一位看上去已是七十過頭的老者,手中拿著剛剛采買來的豬肉,弓著背,一步步慢慢地朝前走著。忽地隻聽得左耳邊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說話聲:“老張?哎喲!真是你啊!兒子媳婦怎叫你一個人上街啊?也不怕磕著碰著了?”
張姓老者一回頭,拍著來人的肩膀,笑著說道:“老王,你這老小子是從哪片地裏鑽出來的呀?俺家那兒子媳婦,孫子孫媳對俺可好著哩!這不,孫媳婦剛又生了個大胖小子。俺這可是瞞著他們才偷偷從家裏跑出來散心的哩!嗬嗬!”
“好福氣!好福氣啊!這已經是第三個重孫了吧!”王姓老者一手握著張姓老者的手,又貼在他的耳畔悄悄地說道,“你知不知道吳王殿下的事情,他可是死得真冤啊!現在全長安的官民都在暗地裏為他抱不平哩!”
“吳王?不不不!不可說,不可說啊!”
“嗬嗬!的確是不可說啊!”
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越走越遠,很快就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裏……
顯慶五年(公元659年),李治追封李恪為鬱林王,為其立廟。神龍初年(公元705年)贈司空,備禮改葬。
李恪長子李仁,於光宅年間(公元684年)返回長安,長安三年(公元704年)封成王,拜左金吾大將軍,兼領益州大都督。卒於神龍三年(公元707年)。
李恪次子李瑋,於麟德元年(公元664年)病逝於嶺南。追封朗陵王。
李恪三子李琨,於光宅年間(公元684年)返回長安。曆任緇州,衛州,鄭州,梁州,幽州刺史。恩惠百姓,政績斐然。卒於長安二年(公元703年)。神龍元年(公元705年)追封張掖王;開元十七年(公元729年)追封吳王。
李恪四子李璄,於光宅年間(公元684年)返回長安。神龍元年(公元705年)封歸政王,任宗正卿。卒於景雲二年(公元711年)。
李恪四女李風,於永昌元年(公元689年)複封信安縣主,許嫁元思忠。卒於開元四年(公元7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