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此情可待成追憶(3 / 3)

在宋國,一個女子被逃婚意味著何等恥辱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是契丹人,他們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即使這樣,她也沒有任何怨悔……

這一生啊,第一次有這樣對他的人!這一刻,任是天下再寡情的人也會深深感動。

“筱聆……”他愛撫的摸著她的發絲。萬筱聆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的看著隆佑,認識他以來,他似乎從未說過這般溫柔的話,也從未曾有如此溫存的動作。

隆佑回首相識的這些日子,那有限的朝夕相處、從未在意過的點點滴滴此刻卻鮮明起來。

不止是美麗的容顏,難得的是這容顏下那顆聰慧溫柔的心,深情的意——這樣好的女子,他實在是太虧欠了。

直到這一刻,他都無法給予她想要的幸福,她想要的愛戀——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太無情,太殘忍?

“筱聆,你真的很美,也很好……我配不起你……”隆佑抬起手,憐惜的撫著這張足以令天下卷起紛爭的絕美容顏。

但是他的神情卻越加的疲憊,好像幾天幾夜未合眼的人,隨時都會睡去。而其實,他醒來並沒有多久。

“隆佑,歇一會兒吧。”萬筱聆見他神色倦怠,起身想扶他躺下,臉上溫熱的觸感卻令她一怔。

“又在發熱麼?”她小心翼翼的問。

隆佑笑笑。

“還好。”

“隆佑,不會有事的,你一定會好起來的……”她對他說。

隆佑輕輕恩了一聲,閉起眼睛的弧度優美至極。

萬筱聆癡癡望著,看著他睫毛下的陰影,看著燭光將自己投在他身上的影子。

多少年後,她回憶起那個夜晚,仍然覺得傷感與甜蜜像潮水一般湧來,淹沒了一切黑暗,他溫柔的呢喃仍在耳邊回響,久久不絕。

他說:“筱聆,可惜我最先遇見的那個人不是你。”

她含淚淺笑:“沒關係,我唯一遇見的人是你,這就夠了。”

他的眼眶也微微濕潤,哽咽道:“筱聆,你叫我情何以堪?”

她笑的很坦蕩:“我隻想看你得到幸福。”

可是,他沒有等到那個人——她放棄所有成全他、祝福他,他卻沒有得到幸福!

他一直苦苦守候的人,沒有回來!

在楚王生命的最後一晚,草原安靜得詭異,沒有一絲風。

到慶州以後他一直都陷入昏迷中,一次也沒有清醒過。

她一次次喚他,他也隻不過微微動一下手指,能夠喂一些清水進去已是很不容易。

這一晚,臉色蒼白的耶律隆佑安靜的躺在床上,幾乎沒有生命的跡象。

“隆佑!隆佑!你醒來好不好?”感覺到楚王鼻中若有若無的微弱氣息,萬筱聆一陣陣的搖晃著隆佑,不顧一切想把他叫醒,可是他眉頭始終蹙著,不曾舒展。

“夕顏海真!你出來!你快點現身吧!我求你!求你了!”萬筱聆一陣陣大聲念著:“隆佑,你醒醒!”她一遍遍的呼喊,一遍比一遍更絕望,更痛徹心扉!

就在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琴聲,清脆中略帶了些暗啞,心裏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猛的劃過,隨著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顫。

那正是一首(十麵埋伏)。

弦弦聲急,華麗的古琴聲傳遍行宮內外。

“你聽!”隆佑一動,忽然奇跡般的睜開雙目。

那音色……眼前仿佛看到行營千裏,兵馬嘶鳴,決戰在即,風雲暗動,一顆心仿佛被這肅殺的音色緩緩提高……

“你聽到了嗎?”隆佑對萬筱聆含笑輕吟:“是她的琴聲,是她的!”

琴音搖曳之中,殺伐馳騁,驚心動魄;細弦波蕩之時,劍氣四溢,駭人聽聞。

指下既有萬千氣勢,又時而弦輕音低,稍現即逝的幽咽糾纏其中,承輔跌宕。

忽而,又換成一首低柔的、情意綿綿的曲子,那是(憶江南)麼?

那是他們約定過卻一直沒有去成的江南,隻見小橋流水東風,細雨謝謝,微風靡靡,那風景美好如畫,一條小舟,載著佳人款款而來,佳人手握玉笛,緩緩的吹奏什麼……

“海真!你回來了是嗎?”他欣喜的叫道。

萬筱聆手一顫,呆住了。

“海真!”然後她也驚喜的叫道。

“她在彈琴,她回來了,是嗎?是嗎?”

“是的。”萬筱聆嫣然一笑。

他坐起身,說:“快,快幫我整理一下,我不要她看到我這樣……”她拿出玉梳,一下一下的為他整理淩亂的頭發。

“她彈得還是這麼好,這麼有氣勢!”他聽著,隻覺得這個身軀仿不似自己的,病痛全消,輕盈禦風般。

“她怎麼還不進來?躲著我做什麼?”他微微皺眉,不解的問。

“她就來了,就來了……”

萬筱聆含笑流淚。

夕顏海真,或在他心中,她永遠是草原上那意氣紛發的絕世少年;

又或是中秋月圓的湖畔前,那臨水而舞的蓮華天人。

無論過去多久,風華不變,癡心,亦不變。

海真一步步的走近,素衣雪月,明眸皓齒。

她微微一笑,傾國傾城。

刹那間,時空仿佛倒轉,恍然回那時候草原上初遇的昔日。

“我回來了。隆佑,我如約回來了。”

白衣迎展,黑發飄搖,仿佛是從夜空走下。

他看著她,緩緩的伸出手。

她也看著他,然後,綻顏一笑,若夜曇初開,暗香浮動,纖手向他伸來。

她的笑容依舊,似一朵白蓮飄於湖麵。這朵蓮花,在他心胸中緩緩綻放開來……

“海真,原諒我,我並不是真的要你走……我其實很想,很想與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海真……”

而他伸出的手,卻已然握空……

而後漸漸地、漸漸地無力的垂下……

原來,那隻不過,隻不過是一個幻象,而她,盡力的配合著他……

就好像,就好像她真的回來了……

萬筱聆抬首,月色如銀,霜華瀉了一天一地。

月光靜悄悄的打在耶律隆佑蒼白的麵容上,好像他隻是睡著了一般,平靜如水,溫柔安然。

“筱聆……”迷離中,她想起他似乎問過:“如果一切重來,你後悔認識我麼?”

“隆佑,我不悔。”萬筱聆抱緊懷中已安然而去的人,喃喃說著。

她不悔當年清泠府中的一見鍾情,不悔龍陽宮中‘樂不思蜀’的朝夕相處,也不悔無數日夜思念的寂寞與黯然神傷。

隆佑,我愛你。

這愛也許會因為時光流逝漸漸湮沒,但是最初心動的刹那始終在我心深處。

無論時光過去多久,你依舊白衣翻飛,唇角微揚。笑容浸透我幹澀的眼,如同春日不敗,雍容優雅。

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