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雪與寒風(1 / 3)

梁天監十七春二月的一個淩晨,下著大雪,威嚴的皇宮披上了潔白的衣裳。這是江南難得的一場大雪,凍住嬌媚鮮豔的初春,此刻丁貴嬪的顯陽殿前卻人來人往,一點也不落寞。可惜丁貴嬪看不到這裏的禮遇,她的生命正經曆一場生死攸關的考驗。

此刻還在來來往往的主要有三撥人。首先當然是皇家的大夫,丁貴嬪非同常人,雖然沒有皇後的頭銜,可是她一直是當今皇帝最寵信的嬪妃,又是太子蕭統和三皇子的蕭綱、五皇子蕭續的生母,太醫們自然不敢怠慢,十二個時辰輪流在殿外候著。其次是皇帝派來探視的太監們,丁貴嬪溫良儉讓,皇帝一向視如發妻,可是又不能放下皇帝的身段陪侍床頭,隻好派太監們往返於兩個寢宮之間。第三撥人是太子蕭統和三皇子蕭綱的侍從,兩位皇子自從母親臥床不起後就一直沒離開過床邊,他們各自的侍從也不得不跟著主子點燈熬油,期盼著丁貴嬪身上發生奇跡。

皇帝是個尚佛的人,自從丁貴嬪昏迷,便沐浴更衣,搬到太極殿去住了。除了看一些緊急的奏章,便為丁貴嬪念經祈禱。太子蕭統,已經十八歲了,長得眉清目秀,頗似其母親的顏容,身材卻高大威武,很有其父的風範。此時的太子已無平日裏氣宇軒昂的景氣,整日守著病母,少餐寡飲,形銷骨立了。丁貴嬪昏睡了四天多,氣息奄奄,臉色蒼白,沒有一點血色,頭兩天還還蘇醒過兩回,每次睜開眼看見他跪在床前低頭不語,就命令他去睡覺,太子這才肯到裏間裏和衣睡一會。從貴嬪上次醒來過了兩天有餘,皇太子也兩天沒合眼了。三皇子小名六通,十六了,緊貼著大哥盤腿坐著,他被皇上任命為西中郎將、領石頭戍軍事,來得及出京,丁貴嬪就病了。他還在年少嗜睡的時候,不自覺地打起瞌睡來。門外下起來紛紛揚揚的大雪,屋裏的人卻全然不知。忽然貴嬪的氣息突然變沉重了,好像在用力掙紮,太子緊緊攥住她的手,輕輕地喚著:“母親!母親!”六通也清醒過來,關切地注視著,隨大哥輕輕地喚著:“母親!母親!”

太子的跟班曹德旺和小丫頭春杏在貴嬪寢宮外跺著腳,望著黑魆魆的崇樓高牆,聊著閑話。曹德旺五十多歲,曾經隨著皇帝東征西戰,很受器重,後來立了太子,曹德旺就被欽點為東宮的大太監。曹德旺身材五短三粗,卻手腳麻利,遇事冷靜果斷,有濟世之才,可惜是個太監,否則肯定是一位高官重臣。說是太子的跟班,其實跟教書先生差不多,每天的任務是監督太子讀書,那些沏茶倒水的事自然有其他小太監或丫頭們做。太子有專門的老師講授,這些人不僅學識淵博,而且位高權重,很受皇帝信任。所以他連教書先生也算不上,隻是供皇帝想了解太子學業如何時以備谘詢,可是皇帝一次也沒有問過他。他也樂得清閑,由於不經常走動,他愈加肥胖了。春杏是曹德旺托人從北方老家裏帶出來的,曹德旺的哥嫂都在戰亂中死去了,隻剩下這一個親侄女,今年才剛剛十四歲,小臉長得玲瓏可愛,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活似兩汪泉水。春杏的工作本來是給太子鋪個紙,磨個墨什麼的。耳濡目染的,會背誦很多篇目,有天太子開玩笑地問她:“春杏,你知道的聖賢書有幾何啊?”

哪知春杏一點也不含糊:“盛言大道,之乎者也,不如田間禾苗新鮮,不知道最好。”

曹德旺在旁邊嚇壞了,恨不得衝上前捂住她的嘴,這要是被外人聽到了,春杏還不落個“汙蔑聖賢,混淆視聽”的罪名!沒想到太子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從此小春杏專門給太子”立狂言”,鋪紙磨墨的差事就歸了曹德旺。這次貴嬪重病,太子隻帶他們二人來,沒想到一待就是四五天。是夜天降大雪,他們仿佛回到了北方老家,春杏出來兩年了,曹德旺怕是有十幾年不沾故土了,當下南北對峙,戰事時有發生,此生能不能再回故鄉還是個疑問。

曹德旺趁著機會,又一次給春杏宣講:“不要在太子爺跟前逞能啦,太子三歲讀書,五歲就會背“五經”,你三五歲會幹什麼?還不是跟你爹娘瞎鬧!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裏,尤其是這宮裏,能是個你想說就說的地方嗎?別以為太子爺寵著你你就什麼都不怕了。”

春杏隻是不說話,她心裏對這個伯伯總有點什麼說不出的別扭,不願意跟她多說。曹德旺看春杏咬著嘴唇不吱聲,認為自己的話引起了春杏很深的思考,非常愜意,於是他便不吝賜教,壓低了聲音。

“太子也不是想幹啥就幹啥的,上麵不是還有個萬歲爺嗎?雖然現在說以後天下是太子的,可是不到登基的那天,誰敢說這事就一定不能改了?別看這宮裏整天沒啥動靜,這才是要命的地方。”

春杏聽著曹德旺陰森森的聲音,不禁打了個冷戰。她盯著曹德旺的眼睛,試探地問:“你知道啥了,聽說啥了?”

曹德旺一聽,很不屑於侄女的想法,有的事並非耳聞目睹才能知道的。他湊近春杏的耳朵:“別看這一次丁貴嬪得病,咱們都等在這伺候著,有人巴不得有個三長兩短呢!咱們太子要是沒了娘,太子就少了半個主心骨,咱也沒了一處遮風避雨的地兒。可是有人樂意啊……”

曹德旺還想繼續說下去,心思卻被從寢宮出來的人帶走了。他抓住一個慌裏慌張竄出來的人問:“怎麼啦?”

那人連頭都沒完全扭過來,撂下一句“貴嬪醒了”,掙開曹德旺就跑開了。曹德旺來不及問其它問題了,憤憤地說:“這幫猴崽子,報個信慌什麼!”回頭看見春杏喜形於色,自己也長長出了一口氣。

雪停了,天也亮了,雪後的苦寒浸透了皇城,厚厚的雪埋住腳踝,皇上派來探視的宮人走了一撥又來了一撥,在顯陽殿和太極殿之間踩平了一條路。天氣稍微暖和一點,三宮六院的主子紛紛前來,淑媛、淑儀、淑容、昭華、昭儀、昭容、修華、修儀、修容、婕妤、容華、充華、承徽、美人、才人、良人,花紅柳綠地站滿了寬敞的大殿。太子和三皇子已經被侍從們接回了,整個顯陽宮隻剩下姐姐長妹妹短的寒暄。丁貴嬪平素待人和藹大方,這些人當然有丁貴嬪的知心姐妹,阮修容就是其中之一,當年要不是借丁貴嬪之力,她也不可能得幸皇帝,現在她是七皇子蕭繹的生母。阮修容和丁貴嬪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在爭鬥不息的宮廷中是極罕見的。其他的人物,大多數是走過場,表演殷勤的,有一個人例外,那就吳淑媛,她是真的來”探視”的!

進的帳來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阮修容,一個是吳淑媛,其他人隻是到床前請個安就走開了。這兩個人一個是極願意丁貴嬪康複的,一個是極不願意其生還的,一個直爽,一個內斂,卻說一般的語言,做同樣的動作:說些寬慰的話,拉著手麵露關切,隻是吳淑媛更像個望聞問切的大夫。丁貴嬪雖然有氣吐納,卻無力言語,無論二人說什麼,她隻是微微一笑,她還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給太子,得留下氣力。吳淑媛建議道:“姐姐你真該找個道士給你驅驅邪,你看著顯陽殿雖然大,可是戾氣太重,難怪姐姐會遭此劫難。”

阮修容聽著這話有弦外之音,探問她:“你看咱姐姐這殿裏有什麼蹊蹺?”

吳淑媛自得地說:“我家祖上世代和道家有淵源,恰逢家兄來京,隨行的有幾個術士,不如請他們進宮,給姐姐的宅第相相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