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歲,我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不愛與別人交往,也從不向爸媽說心事。媽媽患有甲亢,情緒愛激動,脾氣暴躁得嚇人。爸爸心情好時,就讓媽媽三分;心情不好時,就與媽媽吵得天翻地覆。在他們頻繁的開戰中,我日漸長大,變得日益自閉和叛逆。
爸媽開了一家飯店,離學校不遠,中午我會拐進他們的飯店吃午飯,也就在這時,我認識了剛從山區來的小廚師生民。那天,爸爸讓他為我盛一碗飯,他在手忙腳亂中失手打翻了桌子上麵的一瓶醬油。父親嗬斥他:怎麼毛手毛腳的?於是,他的臉成了一塊紅布。我不由得笑了:為他的靦腆和害羞,這樣的男孩在這個城市已不多見了。
我在爸媽麵前從不多說一句話,有時就用點頭或搖頭回答。媽媽那天突然生了很大的氣:多說一句話你會死啊,管你吃、管你喝,你卻連爸媽都不願喊。我依舊沉默,像啞掉了一樣,隻是眼裏有了液體在慢慢滑落。然後,我背著大書包去上學,走著走著,聽見有人喊我,回頭:是生民。他氣喘籲籲地趕來,臉又成了一塊大紅布:果果,給你手絹,不要讓同學們看出你哭了,好嗎?他把手絹塞到我手中,沒等我反應過來,又一溜煙地跑掉。
課堂上,我拿出那塊手絹失了神,生民充滿關心的話語和他成了紅布的臉一起向我的腦海裏灌來。我是在同學們的哄笑中清醒的,原來是老師點了我的名字,我卻渾然不覺。老師生氣了:怪不得成績這樣差,你的思維每天都跑到抓哇國了吧?
中午回家吃飯,再看到生民就有了親切感,而生民,看到我也不再臉紅,為我盛飯,再也沒有手忙腳亂過。他想和我說話,我依舊不開口,我們的關係並沒有任何進展。我與生民真正的交接是在他為我背禍後:
那天中午,我用一根棍去勾鏡框後麵的一個本子,那是我藏起來的,上麵有我的塗鴉之作。不小心我卻把爸媽供奉的一座神像給掃了下來。爸媽迷信,認為神像能為他們帶來財源滾滾,吃客滿座。我打碎了神像,這對他們來說,一定是不吉利的。我害怕了,不知道等我的會是怎樣的一陣狂風驟雨。生民聽到了響聲,一個勁地安慰我:不怕、果果,我出去買一個就成了。
爸媽回家看到了那些殘留的碎片果然很生氣。爸爸幾乎是咆哮著問:這是誰的活?還未來得及出去的生民回答:是我,是我不小心打翻了它。然後他用眼睛看我,示意我配合,不想說話的我竟然沒有去澄清事實。結果生民挨了母親好一頓臭罵,父親也說要扣掉他兩個月的工資來抵罪。見他們沒有懷疑到我頭上,生民趁爸媽不注意,悄悄對我做了一個鬼臉。
我十七歲的生命裏,似乎還沒有一個人對我這麼好過,包括爸媽。爸媽是愛我的,可他們對我的愛卻在他們頻繁的爭吵裏給磨蝕掉了。生民在我的心裏播下了一粒種子,它很快生根發芽並枝繁葉茂,我日漸喜歡上這位愛臉紅的少年。
我們的交往日漸多起來,當然是背著爸媽的。生民很體貼我,知道我喜歡吃麻辣燙,他會單獨做了給我吃,他甚至攢錢偷偷為了買了一件價值不菲的連衣裙。我自閉了多年的心門,因為生民的愛,一下子被洞開。也許壓抑了太久,一旦燃燒起來,很快地就星火燎原。
我決定和生民私奔是在一次期中考試後。那次考試,我考得很差,開過家長會,媽媽惡狠狠地罵我,然後又與爸爸因了我大吵起來,幾隻碗被媽擲下,撒落了一地的碎片。我絕望地哭泣,覺得自己被學校與家拋棄了,好在,還有一個人愛著我,我要和他離開這裏,去追尋屬於我們的幸福。
生民聽了我的計劃,輕輕親吻我,然後又緊緊地抱我:果果,這樣合適嗎,你還未成年呢,再說,放棄學業你會後悔的。我在他懷裏由戰栗慢慢平靜:生民,愛我,就帶我走。生民還在猶豫,我掙脫他的懷抱,撲通跪下:生民,你必須帶我走,必須,哪怕回你的老家也成。好吧,生民回答:既然你這麼討厭這裏,我們就離開吧,但我們不去老家。於是,我們連夜坐了火車去了另一所美麗的城市。
在那所城市,屬於我們的隻有一間小小的租屋,房東為我們搭了一個簡易棚,就是灶房了。生民去了一家飯店做廚師,而我成了那家飯店的服務員。白天,在我為客人端盤子的時候,生民用眼睛向我表達他的愛意,我的心總會在他深情的注視下融化,人也變得開朗了。黑夜,他用自行車載了我一起回家,他在路上唱歌給我聽,他五音不全的嗓子總是逗得我捧腹。
在那間狹小的租屋,關上門,我就成了他的公主。他為我洗臉、燒了溫水為我洗腳,並耐心地為我挫平長長的腳趾甲。因了他的愛,我覺得生活是美好的。生民卻很歉疚,他說:果果,你看,我什麼也給不了你,跟著我,你受苦了。他還擔憂我的父母會找到這裏來,不知他們的憤怒會不會掐死他?
生民的擔憂很快成為現實,一天,爸媽果然找上門來,來的還有我的叔叔、嬸嬸、舅舅,姑姑等一大群人。媽媽一看到我就蹲在地上號啕大哭:我哪輩子造的孽,現世給我報應,讓我因你丟人現眼?爸爸、舅舅們把生民圍住,眼看著他們的拳頭就要砸在他身上。我拿了一把刀瘋了一樣的衝過去,我護在生民前麵:如果你們誰敢動他一指頭,我就自殺給你們看。我的彪悍鎮住了親人們,嬸嬸幸災樂禍似的說:真沒看出你這麼癡情啊,為了一個野男人,要動刀子。媽媽發話了:如果你不跟我們回去,我就死在你麵前。我一字一句地對媽媽說:如果讓我離開生民,那我也隻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