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我的童年有兩年的時光是在鄉下度過的。
那是在1970年,我6歲的時候,因爸走“五七”道路,舉家下放農村,回到了故鄉哈達窯溝。此前,大姐作為68屆知青已經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落葉歸根,就這樣,我們全家又在故鄉“會師”了。
初到鄉下,什麼東西都因陌生而備感新鮮。老家的房前屋後都是菜園子,那青翠翠的小嫩蔥,白生生的韭菜花,沿籬笆牆一路瘋長的綠黃瓜,都深深地刻在我童年的記憶裏。鄉村歲月,晨鍾暮鼓。奶奶每天都叼著一杆長煙袋、紮著一塊油漬麻花的破圍裙、手裏抱著個大豬食盆喂我們家養的那頭大黑豬,我至今還能回想起祖母當年趕豬進圈時嘴裏哼著“得得得”的情景。屋前的菜園子裏有一個葡萄架,每到葡萄熟了時候,我就愛往菜園子裏鑽。可人小個矮夠不著,隻能幹眼饞。這時候,爺爺就會拎上一把剪子剪下最大的一串遞給我。那時候,年幼的我對爺爺充滿感激,我曾在《遙想祖父》一文中說,在我們這個大家族中,我是唯一不怕爺爺這個威風凜凜的當家人的人,也是唯一沒被他打罵過的晚輩。爺爺對他的這個小孫子疼愛有加。他曾領著我到生產隊的香瓜地裏,牛氣地衝看瓜人喊一嗓子:“給我孫子拿幾個瓜!”然後邊跟旁人嘮磕,邊心滿意足地看著我一通將瓜吃個夠,臨走扔下一句“記賬。”
其實,鄉村留給我童年的記憶並非都像故鄉的青山綠水那般美好。隻是因為年幼無知、不懂事,而不懂得世道艱難罷了。那時候,年長我6歲的我哥哥每天要往返五裏路到長嶺子上學。
而我現在已經過世一年的二姐,當年正值豆蔻年華的16歲少女每天則要走15公裏路到六四、九廠中學讀書。一個來回就是30裏地,天天如此。由於是下放,鄉親們都認為父親犯了什麼錯誤,盡管父親被留在了縣上工作,可還有人認為我們全家再也回不到城裏了,所以,很受冷落與歧視。父親能夠憑本事走出鄉間在城裏做官,雖然官不大,可這對祖父來說,也是件榮耀的事。而今我們全家都被城市打了“退票”,這讓祖父在村上很沒麵子。那段日子,性格暴躁的祖父變得更加暴躁,動不動就發火。一次,不知我哥姐他們犯了什麼錯,惹得老爺子一通大罵,言語中有一句很不中聽的話,令我母親極為生氣。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件事,一向孝順的父親第一次對他的父親表示了不滿。
到鄉下的第二年,我們全家從爺爺奶奶家搬出,住到了村小學校旁邊的一間土坯房裏,也就是在那一年,我上學念書了。母親雖然文化不多,可對我的學習督促很嚴,躺在土炕上,娘兒幾個伴著一盞昏黃的燈光說著知心的話。鄉村的冬夜真冷真漫長啊!“9·13”事件後,上麵落實幹部政策,父親被調到市委工作。那年冬天,父親坐著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回鄉搬家來了,我們家回城了。可作為知青的大姐卻不能和我們一塊回去,她在農村待了整整八年。我現在仍時常想起在村口老柳樹下,大姐教我唱那首《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的情景:“藍藍的天上白雲飄,白雲下麵馬兒跑。手舞鞭兒響四方,百鳥兒齊飛翔。”別了,大姐!別了,爺爺奶奶!別了,故鄉!等家裏的東西都搬上車時,已是黃昏時分,天也飄起了雪花。父親和我哥我二姐坐在卡車上,母親帶著我坐駕駛室裏。司機黃叔打開了大車燈,兩束耀眼無比的光柱照在鄉村公路上。汽車載著一家人在蒼茫的暮色和漫天的飛雪中向著城市疾速挺進……有的時候,我就在想:一個人的命運、人生的經曆和軌跡真的不是個人所能完全把握的,它總要受到身處的時代的影響,總要被社會的大潮的衝撞的挾帶,在生活的激流中浮沉,尤其是在“文革”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好在這一切都已成為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