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我的祖父已經過世許多年了,如果他老人家還活著,現在也該有一百多歲的了。祖父在我的祖輩中排行第二,但由於我的大爺爺生性怯懦且有耳背的毛病,因此,我的祖父便責無旁貸地成了這個大家族的當家人。1949年,帶著翻身農民的喜悅,祖父領著全家人蓋起了四間泥瓦房,這在當時這個貧困的小山村是件極風光的事。那房梁所用的木材是祖父的朋友和親家,我的姥爺讚助的。所以,每每回鄉探親,走進那幢老宅,我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難以名狀的自豪感。在蓋房子之前,我們家還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我的父親和我的母親成婚。祖父的“義氣”和父親的“孝順”在村子中有口皆碑。祖父行俠仗義,古道熱腸。他結交甚廣,黑白兩道,三教九流,無所不包,無所不有。祖父有兩個換命之交的把兄弟,其中,我的杜爺爺參加東北人民抗日自衛軍,在與日寇作戰中壯烈殉國。杜爺死後,祖父便自覺承擔起照顧他一家老小的責任。不僅如此,解放以後,祖父還囑咐已經在城裏做了小官的父親幫忙申訴。在父親的多方努力下,七十年代中期,犧牲了三十多年的杜爺爺終於被定為革命烈士。壯士可以瞑目,英靈可以安息,而祖父也可以卸去了那塊壓在心間多年的石頭。

作為一家之主,祖父是威嚴的。晚輩中,除了我幾乎沒有誰不被他責打斥罵過,全家人都怕他。但不知為什麼,祖父對我卻厚愛有加,從未說過我打過我,因此,我成為全家唯一不懼怕他的人。我們全家住在城裏,父親是祖父的獨子,鄉下隻有祖父祖母老兩口。每逢大年臨近,祖父早早地把好吃的東西準備好,然後一天天,一遍遍地去村口等他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回家過年。祖父一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唯有好飲。長期酗酒,嚴重損害了他的肝部,最終死於肝腹水。記得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母親到學校找我。她匆匆地為我請了假,然後匆匆地帶我登上了回鄉的汽車。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我的祖父已經不久於人世了。當我邁進那間老屋,當躺在炕上氣息奄奄的祖父看到了他的兒、他的孫子時,他那混濁的老眼突然明亮起來,繼而漸漸變得濕潤。他慢慢向我伸出了他那雙曾經牽過我、抱過、撫摸過我的而今卻是骨瘦如柴的手。許多年後,我才明白就在這祖孫無言相握的刹那,它所傳導出的卻是人世間彌足珍貴的骨肉親情。

自從九五年家母辭世後,每年清明,我都要回鄉上墳祭祖。在我母親墳頭的上方,是我祖父祖母的墳,再上方是我未曾謀麵的曾祖父曾祖母的墳。沒有他們也就沒有我,是他們給了生命,我的身體裏流淌著他們的血液,他們是我永遠的根。他們中有的人曾經鮮活而生動地活在我的眼前,我相信,他們也必將永遠鮮活而生動地活在我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