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語調,好似流雲口中的事於他來說不值一提。
“王爺!”流雲有些惱了,“王妃的傷勢已經轉好,太醫也說了最遲今晚就能清醒過來,您還是先洗漱,去上朝吧。”到最後,他心頭的火起皆化作了無奈,以前覺得自家主子太冷清,不似這凡塵之人,可是現在,他倒有些懷念起以前那個雖然強勢霸道,但卻也有分寸,從不失禮於人前的主子。
皇甫傲聞言,總算是紆尊降貴的將目光撇向流雲,“今兒不去了。”大抵是一夜的大喜大悲,他的臉色一如那半長銀質的麵具,白得嚇人,聲音略顯沙啞,身上穿著的依舊是昨日那身染滿塵土的白色袍子。
不去了?流雲額頭上的青筋直跳,他緊了緊手裏的瓷碗,笑得陰惻惻的,“主子,自從您入朝堂後,還未有哪日缺席不去的,若讓旁人知道您為了王妃竟連最重要的早朝都罷了,不知旁人又該如何議論,保不定得說王妃是紅顏禍水,”最後個詞兒剛吐出,流雲就收到了某人涼涼的一記眼刀,他的心肝一哆嗦,手臂一軟,差點沒把碗給摔了,不過再怎麼說,他也是身經百戰的人,隻是一瞬間的失態,轉瞬又恢複了平靜,“主子,您也不想聽到這種流言吧?再說了,昨兒個王妃大鬧太傅府,今日不知那些禦史會不會借此發難。”
他所說的每一個理由都正中紅心,說得皇甫傲啞口無言,就算他衝動得想要留在儀蓮身邊,就算他一刻都不願讓她離開他的視線,但歸根究底,他最不想的還是見到有人中傷她。
皇甫傲輕輕歎了口氣,揮手挪開了麵前的小米粥,將目光鎖在儀蓮的臉上,濃濃的不舍與不安盡撒他的眉宇。
良久,久到流雲的手都開始發酸時,皇甫傲總算是動了,隻見他彎下腰為儀蓮壓了壓錦被,又重重的將唇印在她蒼白如雪的唇瓣上,用舌尖描繪著她的唇線,讓人臉紅心跳的曖昧,可偏生這人卻有本事做得坦坦蕩蕩。
流雲嘴角一抽,撇開眼不願去看麵前這曖昧至極的畫麵,心中暗暗腹誹,若王妃知道,在她動彈不得的時候,他家王爺輕薄了她,保不定會氣得拔刀殺了某人。
“準備沐浴,差人備好朝服。”就在流雲胡思亂想的空擋,皇甫傲已然收斂了心中的情緒,恢複了平日的冷清以及強勢,他隨口吩咐一句,便轉身率先離開了臥房,步子剛跨過門檻,一眼就看見了同樣在門外靜靜守候了一夜的小竹。
她的身體搖搖欲墜,隻是倔強的站在台階上,固執的望著裏麵,見到皇甫傲出來,也不行禮,麵上甚至還掛著幾分怒意。
隻怕她還在嫉恨著昨日皇甫傲霸道的將儀蓮帶到王府,甚至不許她進屋的事,不過也對,當時的她情緒一度失控,哭得不能自已,若跟進去,隻怕會讓太醫分神,不過明白歸明白,可小竹心裏的惱怒卻一點沒少。
她那毫無殺傷力的眼神,於皇甫傲來說簡直和撓癢癢一樣,他嘴裏輕哼了一聲,開口道:“你好好伺候著儀蓮,隨時注意她的情況,若有發熱的症狀,立即喚太醫進屋診治,莫要出什麼岔子。”
他說得理所當然,可小竹卻聽得怒火中燒,不過一想到能進屋守在儀蓮身邊,小竹也隻能將心頭的火起死死壓住,心不甘情不願的曲了曲膝蓋,朝皇甫傲行禮道:“是,奴婢定會守在小姐身邊,半刻不離!”她其實特想有骨氣的回一句,那是她的小姐,就算他不說,她也會竭盡全力去伺候。
不過這話她也隻能在心裏想,不說皇甫傲的身份,便是他救了儀蓮一命的事實,也讓她無法對他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恩,有勞了。”即使知道不用他多說,小竹也會這麼做,但當聽見她認真的應下時,皇甫傲的心底還是悄悄鬆了口氣,難得的和顏悅色起來。
流雲抬起頭,詫異的看了看天空,沒下紅雨也沒下刀子,可怎麼王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的視線不住的在皇甫傲的背上來回掃蕩,暗暗猜想這王爺該不會昨夜被刺激得太過,所以魔症了吧?居然會對一個侍女這般溫聲細語。
皇甫傲懶得去猜他心底那點小九九,他撩了袍子,繞過九轉長廊,便回到了自個兒的臥房,早有下人備好了木桶,伺候他沐浴,換上一席淡鵝黃色繡著八爪騰雲金龍補子的朝服,蹬上一雙白色的貂皮靴子,半張遮過鼻梁的銀質麵具將他的容貌再度隱藏,三千青絲還帶著幾分水汽,屋子裏的熱氣蒸得他的兩頰有些粉紅,薄唇微抿,他橫舉著雙手,任由下人跪在地上為他束好腰帶。
羽冠固著三千青絲,隨意的搭在背脊上,唯留兩戳,從前額左右分開自然垂落在胸前,即使看不清他的容貌,可那峻拔的身軀,那一身優雅而又高貴的氣度,卻讓人移不開眼,僅僅隻是站在一處,便是一處驚心動魄的風景圖。
皇甫傲踏著慢悠悠的步子,上了府外停滯的奢華馬車,車夫極有眼色的為他挑開那暗金色繡金龍的車簾,左右高掛的火紅燈籠貼著張揚的北城二字,地上的侍衛跪了一地,皆是低頭不語。
他踏上矮凳,剛上甲板,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回頭對著府門口的流雲囑咐道:“你等會兒就守在儀蓮那兒,莫要讓哪個不長眼的人擾了她的清靜,若儀蓮的情況有異,記得第一時間差人通知我,記下了嗎?”
流雲垂著頭,嘴角不住的抽搐,誰能告訴他,什麼時候他的主子竟變成了喋喋不休的老嬤嬤?這話方才他才對小竹說過吧!盡管心底的腹誹多如潮水,但流雲的臉上卻半點不露,“是,流雲記下了。”
再一次得到答複,皇甫傲的心總算是又定了些,他站在甲板上,遙遙望向高牆內那靜靜佇立著的威嚴樓閣,明明隻是短暫的分別,可於他來說,卻有如一生般漫長。
會擔心她的身體,會擔心旁人是否能照顧好她,甚至會擔心,若她提前醒來看不見他時,會不會多想。
皇甫傲猛然閉上眼,唇邊揚起一抹又苦又甜的笑,他是真的栽了,栽在了這個屢次對他冷嘲熱諷,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手裏,可他還心甘情願。
馬車噠噠的在街道上行駛,漸漸在冷清的石板路盡頭成為了小小的黑點,唯有那人臨走前的一聲任命的歎息,還在風中蕩漾,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