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詔,設局。
跪在冰冷的地麵之上,長安低著頭,她看著長寧哭得撕心裂肺,還記得曾經的自己,也是向他一樣的,乍然喪父,誰能不心痛欲絕呢?
可此時她卻再也沒有眼淚了。
她的眼淚,都在痛飲鴆酒之前流光了。
猶記得當年父皇驟然駕崩讓她手足無措,在太子太傅晏清歌的扶持下,長寧曆經周折才登基。那時的長安自負有些頭腦手腕,以為自己與清歌合力,便能力挽東朝於狂瀾之中。
怎料五年之內,北境犬戎不斷挑釁,南疆蠻夷蠢蠢欲動,朝中大臣各自為政,皆是心懷鬼胎,哪有人會把家國安危與周身性命都交給一個五歲的無知小童呢?
長寧的帝位在風雨之中飄搖。
國之危矣。
長安終於妥協,遠嫁西域,與犬戎和親,隻為保長寧的平安。
而她才剛從上京出發,鎮南王的大軍就已向上京進發,她還未到達犬戎,慕言殊便攻破了上京的城門,奪去了長寧的性命。
思及此處,長安不禁雙手發涼。
她再也不能讓悲劇重演,於國、於家,都絕不能。
不知跪了多久,忽然有個聲音自長安的頭頂響起:
“殿下……您還好嗎?”
長安抬起頭來,眼前之人,是當朝右相周誠大人,是位一心為國的忠誠老臣。
“我父皇他……”長安的眼中悲傷湧現。
“聖上已經駕崩,公主切莫因為傷悲,而傷了身子啊。”周誠深感痛心,天子正值壯年便去了,長公主長平又早年夭折,隻剩下這長安公主,與年僅五歲的太子長寧,要如何支撐起東朝的江山呢?
長安不知該如何去說才是對的,就在她沉默的片刻,周誠又問道:
“殿下,聖上駕崩的時候,隻有您在身邊,您可還記得,當時,聖上留下了什麼遺詔?”
聽周誠這樣說,長安心中驀地一動。
她還清楚地記得,當初也曾有人問自己這個問題,隻是她當時年幼,又因父皇驟然駕崩而失了魂魄,才什麼都沒有說,的確,父皇走得突然,沒有留下遺詔,甚至連一句口諭也沒有。這也是為何,接下來她與長寧的日子會如此艱難。
當初不甚在意的一個問題,此刻卻引起了長安的深思。
這是一個機會。
或許從此就能將一切改變。
長安握緊雙拳,這才發現右手之中,好像有些什麼東西。
攤開手掌來看,隻有一片殘損的布帛,染著暗紅的血跡,暗紅之上,還有墨跡點點,顯然是模糊了的字跡。
竟然是小晏的那封信。
是長安從上一世帶來的,唯一的東西,唯一能證明她不是在做夢的證據。
上麵僅剩一個字是清晰的。
是一個慕字。
她一瞬間便想到了慕言殊。
這也是命運的安排嗎?
長安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時間豁然開朗,於是她向著周誠,輕聲說道:
“父皇去的突然,沒有遺詔,但是留下了口諭。”
身為右相,周誠的眼神閃爍了片刻,連忙問道:“口諭?說了什麼?”
長安話音雖輕,卻一字一頓:
“父皇口諭,太子長寧登基,召慕言殊暫攝朝政,封攝政王。”
周誠仿佛是有片刻的遲疑,顯然不明白聖上為何會將慕言殊召回上京,並加封為攝政王。鎮南王慕言殊,向來是聖上最忌憚的人啊。
為何此刻會選他來攝政呢?
“聖上還說了什麼嗎?”
“沒有了。”長安眼眸澄澈,“周大人,快去傳詔吧。”
周誠雖然不理解,卻不曾懷疑過長安這口諭是假的,此時的長安不過是十五歲的孩子,才喪了父,又與慕言殊素不相識,連他的名字也大概不曾聽過,怎麼可能傳假詔呢?
孩子向來是不會騙人的。
說著,周誠便尋了禮官,著手擬定詔書。
長安依舊跪在原地,低垂這頭,別人看不見她的麵容,因而也無法察覺她此刻的深沉。
所有人都還以為她是個天真的孩子,以為她不會說謊,不會算計。
而她卻再不是十五歲的天真皇女。
她是二十歲的,經曆了五年坎坷周旋,卻終究國破親離的長安。
慕言殊不是有野心要謀奪皇位嗎?那她就將他放在滿朝文武視線的彙集之處,讓千千萬萬的世人監視著他,讓他不得起兵造反。
就讓他做攝政王,讓他終日淺嚐權力的滋味,卻永生也得不到。
長安心中暗暗想著,就順從了上天的安排吧。
把那五年的艱辛苦澀都當做是成長。
命運既然讓她又回到了原點,她便一定不負皇天。
這一次,她再不能走錯一步。
長安回到自己所住的雲瀾殿時,晏清歌已經在那裏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