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哪裏去?美眷一會兒來呢。”表哥拉住我。
“你沒告訴我。”我抗議。
“是美眷說這麼做的。”表哥解釋。
我隻好坐下來。任思龍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對侍者說:“再來杯雲尼拉冰淇淋蘇打。”
表哥問她:“還忙吧?”
“還可以。”她垂下眼睛。
我覺得好多了,我很怕她那雙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無邊無涯,永無止境。
她並不是那種光會看口袋英文暢銷書的女人。
她叫黑咖啡。
表哥又問她,“我老想約你出來,你老沒有空。”
“對不起。”她歉意地,“你知道公司的事有多忙。”
“我很想念你。”表哥低聲說。
她用手托住了頭,看著表哥,不出聲。
我看一看天花板。真好笑,他們情話綿綿,把我們兩夫妻找來做結帳的燈泡。
“不敢當。”她說。
她戴著小粒的鑽石耳環,每次側頭閃一閃。
她不錯有筆挺的鼻子,長得很端莊,但是我實在不覺得她美麗,我幾乎要打嗬欠。
美眷終於來到,深紅的T恤與褲子。我覺得她很刺服,但是她的笑容溫柔可親,我站起來替她拉開椅子。
美眷親切地與任思龍招呼,任隻淡淡相對。
我覺得很無聊。
我努力地以表哥的眼光去欣賞任思龍,我隻覺得她的服飾無懈可擊,深藍色秀氣考究的涼鞋,一式的皮包。
手指纖長,沒有指甲油。
臉上沒有粉,沒有口紅,隻有眼睛是經過化妝的。
她整個人充滿現代感,如果她不開口說刻薄的話,光坐在那裏,她會像歐美畫報中的模特兒。
表哥問她:“聽說所有的營業建議計劃都是你親似的?”
她閑閑的答:“功夫忙的時候是。”
“是不是太辛苦了?”美眷似是而非的問了一句。
任思龍隻是笑笑,並不答。我看得出,她知道回答了,美眷也不會明白。她並不看得起美眷。我憎恨她這種高高在上的驕態。
我以為她又會早退,但是她沒有,她吃得很多,也喝得很多,沒有說什麼話,我不是記恨的人,但是對她例外,我一直警惕著自己,免得再受她侮辱。
我們這張桌子忽然變得很靜,隻聽見刀叉叮叮當當聲音。美眷很想說話,但是苦無機會。
息算吃完了主菜,美眷對任思龍說:“你的頭發做得很好,什麼地方洗頭?”
任思龍一怔,隨後淡淡的答:“我自己洗。”
美眷說:“你不換樣子?一直垂直?”
任思龍搖搖頭,“我不喜燙發。”
表哥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含著笑,這人的手臂朝外彎。
美眷還在努力,“任小姐,有空的時候在什麼地方吃茶?”
任思龍答:“公司食堂。”她看著美眷,也帶一絲笑。
我恨這個女人,她在作弄著美眷。
美眷一點也不覺得,“任小姐有空跟我們打牌好不好?我們打得並不大,你一定有興趣。”
任思龍仍搖搖頭,“我不搓牌。
美眷:“那麼任小姐平時做些什麼?”
任:“辦公。”簡單而諷刺。
我打斷她們:“叫什麼甜品?”
任思龍說:“香橙蘇芙裏。”
真懂得吃。
美眷:“我要——揚名,吃什麼好?”她問我道。
任恩龍低下頭,她臉上的寂寞一閃而過。為什麼?
好不容易吃完這一頓,我馬上要回去。
美眷猶在那裏好心的說:“表哥,我們先走一步,你與任小姐去吃咖啡吧。”
表哥把手插在口袋裏,微笑不語。
我沒好氣,“美眷,我們走吧。”
美眷回到家還在說:“任小姐很冷淡,我很替表哥擔心。”
“這女人太討厭。”我說,“下次你別跟她講話。”
“我倒不覺得她討厭,”美眷說,“她好像心不在焉。”
當然她是故意的,她對美眷,就像對待一個低能兒童。
我說:“以後別再在我麵前提到你表哥與任思龍的事。”
幸虧這一兩個禮拜來任思龍沒有再幹涉到創作組的事。
瑪莉告訴我一個驚人的消息。
因為我問:“怎麼?方薇的事不了了之?她沒有照常開會?林士香有沒有道歉?”
瑪莉從打字機邊轉過頭來,嘴巴張成O字,
“你不知道?”
“什麼我不知道?”
“林土香與方薇呀。”
“什麼事?”
“他們在戀愛,”瑪莉說,“早就不吵架了。”
我瞪大眼睛,“林與方薇?”
“是,”瑪莉笑,“他們從前是仇人,可是現在是情人。”
“太好笑了。”我嚷道,“我簡直不能相信,林與方薇!”
“他們倆人坐在會議室討論工作,你要不要去看看?”瑪莉笑問。
我好奇心熾。方薇懂得戀愛?
我靜靜走近會議室,他們並沒有掩上門,隻見林士香坐在方薇對麵,桌子麵前一疊劇本。
他說:“第七場改過了嗎?”
她答:“早改妥了。”
他:“其實原來的主意很好,不改也無所謂。第七場電話掛在牆上,後來女主角聽到壞消息,可以靠牆一直滑下來,是不是?”
她:“太戲劇化了。”
他:“不不——”
他們倆含情脈脈地看著對方。
我還是瞪大眼睛。也杵任思龍是對的,也許我們創作組真的可以製作一小時笑話劇。
我問瑪莉:“他們怎麼言歸於好的?”
瑪莉抬起頭來,“他一直愛她,隻是她不知道。”
“可能嗎?”
“當然。”瑪莉說,“我很替他們高興,從此多了一對才子佳人了,我們這一組以後相安無事。”
我猶自不明白,捧著頭苦笑。
“對了,”瑪莉說,“營業部任小姐的秘馬琳達放假,很多功夫來不及做——”
“她想怎地?”我連忙問。
“她想借我開OT,你答應嗎?”
“什麼時候?”我問,“她真行。”
“今夜開始一連三天。”瑪莉說,“我沒事做,賺點外快也是好的。”
“你過去她寫字樓?”我問,“吃得消嗎?”
“我過去也可以,我會跟她商量。”瑪莉說。
“你當心被她罵死。”我說。
“任小姐並不是這樣的人,”瑪莉看我一眼,
“我不明白你與周先生、王先生他們,你們對她有歧見。”
“OK,你的自由,”我說,“我下班了,最近我比較空,恕不奉陪。”
回到家裏,我喝牛奶,一連問女傭:“太太呢?”
“太太上理發店去了。”她說。
“嗬。”我把報紙攤開來。
美眷開門進來,我抬一下頭,又再抬起頭來。
“你!”我驚叫,“你的頭發!”
美眷很不高興,“怎麼了?才燙的。”
“為什麽燙成這個樣子?”我責問,“你是什麼毛病?還燙個爆炸式?早三年都不流行了。”
“揚名,你就是這樣,”美眷很懊惱,“沒一句好聽的話讓我高興。”
“你明天就去洗直。”我說。
“我不去。”美眷像個小孩似的翹著嘴。
我不禁笑了,“難看,知道嗎?直發多秀氣哩。”
“我不洗直。”她用手摸摸頭發。
“隨你,小宇回來包管不敢認你做媽媽。”我白妻一眼。
“哼!”她到廚房去了。
我繼續看報紙。
不一會兒美眷從廚房裏捧著我的點心出來,大漢堡包,雲尼拉冰淇淋蘇打。
我很快樂,“謝謝你,美眷。”
她不理睬我,轉頭就走。
我拉住她,“美眷,生氣了?”
她轉過頭來,說:“到底我這頭發好不好看?說!”
我一直笑,“好看,好看,你生什麼氣呢?你就算剃光頭回來,我還是愛你的。”
她忽然也笑了,“你這個滑頭。”
我吻她一下,隨即拿起漢堡包狠狠咬一口。
“味道真好,謝謝。”
“哼!”
我還是瞄瞄她的頭發。
我的天。
小宇不久放學回來,我開車送他去附近遊泳池遊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