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王業輕離別(2 / 2)

帳幔外幾個隨侍的太監聽到景帝動怒,迅速提起備好的涼水倒進香獸口中。香煙漸漸化為一縷直至安息。

見到香獸安靜下來,幾個太監急忙碎步走至帳外撲通一聲跪在冰冷堅硬的漢白玉石磚上,額頭叩在地麵上發出清晰的響聲。

景帝拍打著自己的頭,仍是不覺清醒,頓時怒火湧了上來,忽然看到帳外叩跪的太監麵色難看的怒吼道:“誰讓你們進來的!都給我滾!滾!”

說著雙手用力甩在水麵上掀起一層水幔,落在池邊各處,也打濕了蘇睦揚的黑衣。

雖是溫熱的泉水,但打在蘇睦揚身上卻隻有冰冷的寒意,蘇睦揚向後挪了挪。

誰知他的舉動早被景帝看到眼裏,那張疲憊的臉突然變得有些猙獰,大聲吼道:“怎麼,你也盼著朕早點死是不是!”

蘇睦揚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默默的跪立著。比起第一次見他這樣時的不知所措,現在已經慣與應對了。已經六年了,自從景帝得了這‘寒症’之後,性情居然一改往常,變得喜怒無常、狂躁多疑。

事情發生在六年前。

有人密報告發太子‘辛子朗’。傳言太子在府內暗藏大量兵器,並揚言將在月圓之夜攻入皇庭。

景帝大怒,親披龍胄率領近衛軍深夜包圍‘太子府’。

太子睡意正酣,突如其來的陣勢讓他未及整裝,身著褻衣散亂著發絲奔至景帝麵前。太子一陣慌亂的解釋,卻在搜出的金印龍袍麵前顯得毫無意義。

“是誰害我……”

至今蘇睦揚還記得子朗那月夜中慘絕的呐喊。

之後,廢黜太子辛子朗一事,朝中眾臣及內廷妃嬪聯名保舉,不想卻惹怒了天威,最後辛子朗被叛充軍發配房山。

誰知不到一個月,太子竟莫明其妙的自縊身亡。

景帝聽聞太子自縊當場暈厥,夜夜做夢,見到太子血紅的眼怨毒的盯著自己,責怪他偏聽偏信竟逼死自己的骨肉……

不知何人妖言惑眾竟傳出景帝虐殺太子一事。近衛營幾次上報景帝要求追查,景帝隻是哀傷的搖首說道:“不必了,子朗不就是朕親手殺了嗎!”眸中滿含愧疚和哀思的淚水,驟然間衰老的容顏令人動容悲慟。

不知是由於景帝太過顧念太子,還是真的遭到太子的咒怨,景帝大病一場,從此落下了‘寒症’。每至夜深便覺體寒難忍,宮內禦醫皆言奇症無從下藥。已經六年了,他痛苦的煎熬著。為了減輕病痛,景帝隻得搬入‘溫室殿’中,依靠這一池溫泉緩解寒症帶來的疼痛。

蘇睦揚憶及這些過往,忽然感到真的是高處不勝寒。景帝貴為一朝天子,為了保住江山社稷,何止是犧牲了子朗一個兒子……他真的已是‘孤家寡人’,失去了自我變得患得患失,終日裏憂心忡忡、風聲鶴唳。不過四十幾歲的年紀,卻早生華發,日益操勞的國事早已摧殘了他的身體和心智……

抬眸看看景帝那憔悴疲倦的麵容,蘇睦揚心中掠過一絲憐憫和擔憂。

“聖上,還請保重龍體。”

景帝似乎也已經倦了,伏在池邊呼哧呼哧的低喘著,衰老鬆弛的皮膚被熱湯燙的膨脹泛紅,沒有時間而缺乏鍛煉的肌肉已經開始塌陷。

哪裏還有半點象當年那個叱詫疆土、英姿勃發的景帝!

蘇睦揚不忍的站起來,從一旁紫檀香墜瓔珞衣架上抽下一件雪白的絹衫,輕輕披在景帝背上。

“子朗——你回來了!”景帝神智恍惚的一把握住撫在他背部的蘇睦揚的手,眼中紅絲密布,似乎有滴清亮的淚在眸中滾動,一閃而逝。

景帝回過神來,鬆開蘇睦揚的手,刻意掩飾的扯扯絹衫,表情恢複冰點說道:“睦揚,原來是你!你還沒走?”

蘇睦揚抽回手,重新跪了下來說道:“微臣擔憂聖上龍體,還望聖上體恤萬民保重龍體!”

蘇睦揚詞情懇切,景帝看著他那張年輕俊逸的麵容,忽又聯想起辛子朗不禁黯然神傷,別過臉去,對蘇睦揚揮揮手,道:“朕,今兒累了,睦揚你先退了吧。”

蘇睦揚跪叩,默默的離去……

此時,望著他的背影,景帝早已忍不住,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