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熒然,萬籟無聲,此吾人初入寞寂時也;曉夢初醒,群動未起,此吾人初出混沌處也。乘此而一念回光,炯然返照,始知耳目口鼻皆桎梏,情欲嗜好悉機械矣。
心體便是天體,一念之喜景星慶雲,一念之怒震雷暴雨,一念之慈和風甘露,一念之嚴烈日嚴霜。何者?所感隻要隨起隨滅,廓然無礙,便與太虛同體。
山之高峻處無木,而溪穀回還則草木叢生;水之湍急處無魚,而淵潭蓄則魚鱉聚集。此高絕之行,偏急之衷,君子重有戒也。
日既暮而猶煙霜絢爛,歲將晚而更橙橘芳馨。故末路晚年,君子更宜精神百倍。
風斜雨急處,要立得腳定;花濃柳豔處,要看得眼高;路危徑險處,要回得頭早。
桃李雖豔,何如鬆蒼柏翠之堅貞;梨杏雖甘,何如橘綠橙黃之馨洌。信乎,濃夭不及淡久,早秀不如晚成也。
風恬浪靜中,見人生之真境;味淡聲稀處,識心體之本然。
羨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厭名利之談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
鶯花茂而穀豔山濃,總是乾坤之幻境,草木落而崖枯水瘦,才見天地之真吾。
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間,煙霜自足;會心不在遠,蓬窗竹屋下,風月自賒。
嗜寂者,觀白雲幽石而通玄,趨榮者,見妙舞清歌而忘倦。惟自得之士,無喧寂,無榮枯,無往非自適之天。
悠長之趣,不得於濃釅,而得於啜菽飲水之餘;惆悵之懷,不生於枯寂,而生於品竹調絲之後。故知濃處味常短,淡中趣獨真也。
水流而石無聲,得處喧見寂之趣;山高而雲不礙,悟出有入無之機。
竹籬下忽聞犬吠雞鳴,恍似雲中世界;芸窗中偶聽蟬吟燕語,方知靜裏乾坤。
徜徉於山林泉石之間,而塵心自息;夷猶於圖畫詩書之內,而俗氣潛消。故君子雖不玩物喪誌,亦常借境調心。
春日氣象繁華,令人心神怡蕩,不若秋時雲白煙青,蘭芳桂馨,水天一色,上下空明,使人神骨俱清也。
人情聽鶯聲則喜,聞蛙鳴則厭,見花則思培之,遇草則欲去之,俱是以形氣用事。若以性天視之,何者非自鳴其天籟,自暢其生意也。
發禿而齒疏,任幻形之凋謝;鳥鳴花笑,識本性之真如。
擾其中者,波沸寒潭,山林不見其寂;虛其中者,涼生暑夜,朝市不知其喧。
花居盆內,終乏生機,鳥入籠中,便減天趣。不若山間花鳥,交錯成文,翱翔自若,無不悠然會心。
簾櫳高敞,看青山綠水,吞吐雲煙,識乾坤之自在;竹樹扶疏,任乳燕鳴鳩,送迎時序,知物我之兩忘。
林間鬆韻,石上泉聲,靜裏聽來,識天地自然鳴佩;草際煙光,水心雲影,閑中觀出,見乾坤最妙文章。
魚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鳥乘風飛而不知有風。識此可以超物累,可以樂天機。
詩思在灞陵橋上,微吟處,林巒都是精神;野興在鏡湖曲邊,獨往時,山川自相映發。
風花之瀟灑,雪月之空清,唯靜者為之主;水木之榮枯,竹石之消長,獨閑者識其真。
草木才零落,便留萌蘖於根苗;時序雖凝寒,終回陽氣於灰管。肅殺之氣,生意存焉,即是可以見天地之心。
雨餘觀山色,景象便覺新研;夜靜聽鍾聲,音響尤為清越。
登高使人心曠,臨流使人意遠,讀書於雨雪之夜使人神清,舒嘯於丘阜之巔使人興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