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們約定的日子,或者踏月死,或者憐星亡。
“是今天嗎?”柳玉寒玩弄著手裏的器皿,漠然問道。
“是……”瑤若緊張答道,“幾天了,霞風一直沒有回來,恐怕……他是真的背叛了。”
“過了今天一切都會明了。”柳玉寒明知瑤若的用意,卻輕鬆的說了這樣一句,“如果他沒有回來,就去除了他罷。”
憐星走出房間,葬雪一個人坐在櫃台裏,出神的注視著敞開的門外漸漸暗下來的夜色,楚楚可憐的樣子。
“你要走了嗎……”葬雪看著他,很緊張,聲音都變了,尾音顫抖著。
“是的。”殺手垂下眼睛,刻意不去看她的眼睛。心情是從來沒有過的急促,殺人之前他往往都是很輕鬆的。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葬雪抬頭堅持的看著他。
“……”如果帶著葬雪,無疑帶了一個免費的人質。如果踏月是個不夠君子的人,葬雪在身邊就是綁住他的線,他會變成個木偶,完全聽從踏月的指揮。所以……還是不要帶她去比較好。
“你不要去,很危險,好好的呆在這兒。”
“……也好,我也該準備了……”葬雪乖巧的答應著,然後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一句話。
“恩?”他猛的抬頭,看見葬雪緋紅的麵頰。
“沒有……沒什麼。”葬雪輕輕說。
“那我走了。”憐星堅決的看向門口,黑黝黝的天空,隻有一輪飽滿的月亮很精神的掛在天空裏,硬硬的積雪顯得潔白光亮。
“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葬雪念叨著,像是在為他祈禱,又像是在安慰她自己。憐星想她一定很擔心,所以非常努力的笑了笑,嘴角被牽動的時候他感覺一絲麻木的疼痛從舌尖傳來。
皎潔的月光照耀著竹林,他找遍了竹林邊的空地卻沒有發現人。眼前隻有一片空曠的雪地,還有那片看起來很詭異的竹林,很深邃的樣子。
“大概還沒有到吧,也沒有具體時間。”
於是他耐心的等待著。
風一陣陣的吹過,陰冷的拂過每一塊石頭,竹林的敲打樂也幾乎結束了,月光好象換了一輪似的,也疲倦得暗淡下來。雪在化,好冷。
卻還是沒有人出現。
風吹起他的頭發,凜冽,孤獨。突然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難過,好象什麼正在不可救藥的發生,而他,堪稱第一殺手的憐星,卻是夾在這不可救藥中最最不可救藥的一個人。他覺得隨波逐流,那種感覺是撕裂一般的無奈和痛苦。
他甚至盼望踏月的出現能不讓自己感到這麼寂寞。
謬論。
“沒有來嗎……還是太膽小了啊……”他約的時間,自己準時來了,他卻脫逃。憐星搖搖頭,站起身來,活動著僵硬的手腳。
“還不來……我走了。”
“不要走,我在這裏。”一個清亮聲音在身後響起。憐星居然沒有注意到有人來!他驚了一跳,轉過身……
一把劍低在他的喉嚨上,冰涼的,好象有血腥的味道在頃刻間從兩人身邊掠起。
踏月拿著劍,低著頭。憐星看到烏黑的長發順著他白皙的手臂垂下去,柔軟而無力。
黑色緊身衣似乎是殺手的專利,踏月也穿著一襲看上去很詭異殘酷的黑色服裝,還有黑色的靴子,身材修長。
踏月笑了,看不到他的臉但憐星明顯感覺到一絲顫抖的笑聲。憐星動彈不得,那把劍始終卡在他的喉間。踏月很緩慢的抬起頭,月光傾瀉在他的半邊臉上,映襯出那隻漂亮的帶點妖嬈綠色的眸子。當憐星看清楚她的臉時,幾乎在月光下崩潰。
是葬雪。
“葬……雪……?”喉間的劍使他不好說話,但他還是驚訝的小聲問。
“是我。”葬雪又把頭低了下去,憐星得到的是葬雪異常鎮靜的回答。
“不……會……”
“我曾經跟你說過吧,‘懷疑的人最痛苦,傻子最幸福’,你當了回傻瓜,你覺得幸福嗎?還是痛苦?”葬雪仍低著頭,調侃似的問他。
“……”憐星沒有說話,其實他想,他寧願相信。
“你覺得我愛上你了嗎?我也一直這樣想。”葬雪一如既往的笑著,可是曾經讓憐星感覺到溫暖的笑容,此刻像冰一樣冷,像刀子一樣鋒利,“不過你也應該知道,作為殺手是不應該有感情的。”
“……”
“我也曾想過,是否真的能下手殺了你,我的回答是‘可以’,因為我非常努力的把感情壓下來。我們是殺手,所以我們要戴著鐐銬跳舞。誰違反了規則,誰就會死。我想我還是愛過你的,但是你我都很明白,一個頂級的殺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你動了感情,所以你贏不了我……”
踏月話說到一般,眼睛突然睜得很大,眼神頓時渙散起來,憐星看到她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和內疚,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她一直沒有抬頭,因為怕他看到她眼睛裏清澈明白的愧疚。;憐星喉嚨上的劍鬆開了,他看見葬雪的口中流出細細的一股血流,看見自己的葵花從踏月背後穿出來,第一次,沾滿了鮮血。
“你說的對……所以我並沒有動感情。”憐星說,說話的同時,心如刀割。
他眼睛酸澀的看著踏月睜大的眼睛。他的刀尖沾滿了血,他愛的人的血。血滴在雪地裏,泅紅了一大片白雪。
“憐星……太好了……你不會被叱落軒殺了……”踏月眼光迷離的看著他,眼淚從她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裏滴下,每滴一滴,就在憐星心裏劃一道口子。葬雪一點點的跪下,憐星的手臂被她冰涼的手握著。
他震驚了。原來葬雪是為了不讓他因為她而被叱落軒殺,才騙了他,讓他殺死她。他忍著眼淚,其實他很想哭,把沉積了多年的淚水如大河決堤一樣釋放出來,他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在殺過人以後為自己的獵物流淚。他真的很想哭,可是他不能哭,因為葬雪是自己愛的人,他希望她上天堂。
“憐星……”葬雪睜著蒼白的眼呢喃著。
“我在聽……”
“能被憐星殺死,我很幸福……還有,我……愛你……”葬雪微笑著,慢慢的閉上眼睛,留下憐星一個人呆滯的看著被染紅的雪地,他什麼都不知道了,迷茫像大霧一樣席卷了他的整個身體。
“葬雪……”他沒有哭,因為聽見了葬雪的話,雖然很輕很輕,但他聽見了。她說她愛他。她說她愛他。
憐星吻上她冰涼的唇,嘴裏有她的眼淚的味道,鹹澀的。
月光依舊。踏月,踏著月光去吧。
他閉上眼睛,月光灑在臉上的感覺,好象是葬雪溫柔的聲音。黑色的緞帶滑落在雪地上,黑色的頭發披在他肩膀上。
“這是憐家的規矩。在愛的人的忌日,要散下頭發默哀……”
從那個夜晚。
每年的最後一個滿月夜,在新襲花客棧西邊的竹林邊,總會有一個相貌出眾的殺手,披散著頭發跪上一整夜。
那夜後的早晨,人們總會發現雪地裏刻著三個血字:
“憐雪月”
憐星的憐,葬雪的雪,踏月的月。
“做的好。”柳玉寒微微笑著。他敏感的發現憐星的眼色裏多了些哀傷,心裏不禁微微晃動,“你現在是我的新任朱雀護法了,以後要聽我的要陪我玩。”
“軒主……”一直默不作聲的憐星突然看著高高在上的少年,語氣哀傷而顫抖的問,“請您告訴我,人死後會上天堂嗎?”
“憐星……怎麼突然問這麼奇怪的問題!”瑤若輕叫道。
柳玉寒抬手製止了瑤若,轉向憐星緩慢而堅定的答:“會的。如果你聽到風的聲音,就是他們在天上呼喚你。”
憐星感激的看著軒主,低下頭,單膝跪下:“朱雀護法憐星,參見軒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