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還是不願,這話聽著倒是有道理,可架不住怕死啊,猶猶豫豫地說:“愛卿啊,還是,討論點別的吧……這個,南朝百姓過得不好自會揭竿而起,咱們就別管閑事了……”
薑玄苦笑一聲,頓了一秒,道:“請陛下恕微臣僭越!微臣不過是侍丞,本不該議論國事。”
說罷眼睛裏恰如其分出現了一絲黯然。
女帝看著不忍,急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隱白的見解很不錯,我正想多聽聽呢。隻是……我大北朝有那麼多驍勇善戰的良將,實在要征伐南朝的話,他們自然可以去。禦駕親征,就算了吧……”
薑玄眼裏有波光閃動,暗道;“這皇上是怎麼回事?以前不是喜愛到處打仗麼,親征南朝還是她自己讓內閣準備議定的。”
女帝從薑玄進來到現在,一直盯著看,就差流口水了,見他沉默,抓耳撓腮地想知道他心裏這會兒在想啥。
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哎喲,完了!
女帝腦海裏記憶猛地竄出來,這是“前任”定的事兒!女帝真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差點急得跳起來。
本就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來了這新環境才兩天,就逼得她不得不時刻警惕著,提心吊膽,加倍小心,注意情況,裝腔作勢,像兔子一樣敏感地豎起耳朵留心周圍。
就這樣謹慎小心,還是整出個大漏洞來,沉迷美色真的是自古以來壞大事的主要原因啊!
不過,若不是一直盯著薑玄看,發現薑玄沉默,女帝也不會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漏出現這個問題。
——那麼,她之前對八位內閣那番推脫,會不會也讓大臣們起了疑心?
不能多想了。現在問題是,麵對薑玄該怎麼辦?
女帝是個膽小怯懦的人,卻不是個幹坐等死的人,人在情急之下腦子都轉得非常快,女帝更是差點就激發出潛能了。
薑玄的沉默,隻持續了不到五秒。女帝已經想來了對策。
這位滄桑的女漢子現在還不知道,在這一世,她會將自己千錘百煉成一名優秀的人民表演藝術家。但是在無數次的表演中,這一次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充滿藝術性和冒險精神的。
薑玄突然覺得女帝變了,刹那間變成了另一個人。嬉笑的麵孔逐漸平靜起來,整個臉變得沒有表情。猥瑣的眼神慢慢退去,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與他手相握的手不知何時變得冰冷,也不說話,也不動,渾身散發出一種叫“莫測”的氣息。
當然了,他可不知道,女帝這時在心裏默念的是:來啊,王霸之氣!
薑玄是何等聰明的人,在感覺出了異樣的第一秒,便離開鳳榻,站在女帝腳邊躬身道:“陛下!請恕微臣僭越,微臣該死!”
女帝慢慢深呼吸,慢慢轉過頭,看著他,慢慢開口道:“你今天,說得很好。”
薑玄察覺出,腔調變了,氣場變了!
每個人,在凝神屏氣打算認真時,都可以做到聲帶振動不由自主改變,發聲會帶有鼻腔口腔胸腔共鳴,至少女帝很會拿捏這種功夫。
薑玄低頭道:“微臣才疏學淺,口不擇言,讓陛下貽笑大方。”
女帝捉住了氣場變強大的訣竅之一:慢。
她緩慢地搖搖頭,看著他,也不喊起身,慢悠悠說道:“皇帝並不是個好活。上古有一位始皇,武能橫掃諸國,文能改革創新,人稱千古一帝,結果,在去往地方察驗官吏的路上,累死了。”
秦始皇,女帝知道這個時空沒有,頓了頓,她眼光穿透薑玄看向未知名的深遠處,又慢慢說道:
“不分晝夜勤政,沒有節假,沒有俸祿,整天還要給別人發放俸祿,偶爾放鬆修整,還有一班史官死死盯著,史官看不見的地方,有內侍們圍著。沒有自我,為別人活著。嗬嗬……還完全沒有升官的機會。”
薑玄聽完心裏已是驚濤駭浪,女帝講這麼一番話,看似推心置腹的訴苦,但口氣顯然不是,自己究竟該如何應對?
遇到這種情況,最好的作法就是順勢先跟著說下去。這是一種試探,可以看看對方到底意欲何為。
於是薑玄便抬頭誠懇地說道:“陛下操心萬民,確實太累了。況且,又有誰知道您的苦呢?譬如征戰,這事項浩大,勞民傷財,還未知勝負結局,花著巨大的人力物力,也許留下的隻是丹青上幾筆敗績。禦駕親征,更是冒著國祚傾塌的危險,古語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