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再次醒來的時候,入眼便是刺目的日光。木製的窗子敞開著,窗欞上糊著白宣紙,一看便知是新貼上去的,還散發著淡淡的糯米味道。“這裏是……哪裏?”這地方猛然一見有些眼熟,仔細想想,卻又怎麼可能呢?月季模模糊糊記得她和烏爾托一起上山,然後發現了屍體,在檢查那些傷口的時候……
一切都想起來了!月姬猛地坐起,被子被掀了下去,卻沒有落到地上。這是……哼,都忘了自己本來就是睡在地上的。不,準確地說那並不是地板,而是柔軟清香的榻榻米,身下鋪著一床被褥便是床榻。這房間約有十疊榻榻米大小,卻是空空蕩蕩,隻在中央豎立著一張六折的屏風,繪有富士五湖的美景,那曾經是月姬幼時最想去的地方。屏風對麵是拉門,一側是占據整麵牆的壁櫥,不過現在都好好的關著,隻有從窗外偶爾吹進一絲微風,帶來些許關於外界的消息。
月姬坐在榻上,茫然,茫然,還是茫然。
有一瞬間,月姬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那個居住了十五年的地方,春賞櫻花,夏製風鈴,秋飄紅葉,冬清積雪。那裏有行蹤飄忽的師父,有沉默寡言經常撫琴自處的白,有每日到場修煉流下的汗水,有竹刀撞擊發出的清響,有暗夜出門執行任務的驚險……如果這是現實,那麼那半年多的時光,就隻是一場夢嗎?
烏爾托!烏爾托?烏爾托……月姬想起了那個她視若……視若什麼?不知道。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人的每一個表情,每一種笑顏,每一句細語,每一次溫暖。烏爾托在哪裏?
月姬連忙爬起來,整理好衣服。這才注意到身上早已不是那件粗布的單衣和黑色的夜行衣,而換成了一件鵝黃底色,點綴著紫色鈴蘭花朵的小袖和服。奇怪,她什麼時候被人換的衣服?為什麼竟一點也沒有覺察到?太大意了。
正想著,拉門被人輕輕地打開,一個身著藍色罩衫的小童端正的跪在門外。“月姬小姐,主人請您到茶室一敘。”
“師父?是師父嗎?”師父怎麼也在這裏?不,不對,她應該考慮的是,晉三郎為什麼會跑到朝鮮來殺人!?
心裏這樣想著,月姬跟隨小童走出房間,左手習慣性地向腰間摸去,卻撲了個空。空的?我的櫻落刀,不見了?月姬心下一凜,緊趕幾步追上小童,從後麵抓住他的肩膀,右手劈出手刀,抵住他的咽喉。“說!這到底是哪裏?”
那小童卻並不慌張,似乎早已料到月姬會采取突襲一樣,平靜地說:“主人隻吩咐帶小姐過去,其它的事情,請小姐自己去問吧。”
“哼。”月姬微微用力,小童便跌倒在走廊上,痛得他隻得哼哼唧唧的爬起來,皺著眉揉自己的屁股。“不用你帶了,我自己認路。”月姬甩手便走。
茶室在哪裏,她最清楚不過了。這裏的一切,房間布置,裝飾擺設,薰香的味道,都與從前那個“家”——秋田的椿川道場,一模一樣。站在這裏望天,仿佛都可嗅到北海道清冷的海水味道,那種比其它地方的海水都要來的淡些,卻也更加清麗甘甜的味道。不過周圍的景色提醒月姬,這裏仍然是朝鮮,仍然是那個殘酷的充滿血腥氣息的戰場。
閃電般的,月姬衝到茶室,粗魯的拉開門,卻呆住了。那裏麵已然坐了兩個人,正對門方向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身材魁梧,暗藍色和服的前襟大敞著,露出胸前結實的肌肉。那是證明一家之主的穿著,此人正是月姬的師父,也是將她從小帶大的人,椿川晉三郎。而左側正跪坐著的那個年輕男子,擁有一副瘦削挺拔的身材,俊美無雙的絕世容貌,星目劍眉,黑綢般的長發如流水傾瀉下來,披在他貼合身體的黑色和服後。在他周身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吸引力緊緊攫住月姬所有的注意力,盯住他深邃的眼,竟一時錯不開視線。
“烏……爾……托……?”月姬徹徹底底的愣住了。就那樣呆呆的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木然地望著眼前的景象,望著眼前的人,烏爾托也抬起頭來,默默地回望著她。那眼神是什麼?愧疚?歉意?不忍?逃避?烏爾托,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在這裏……”兩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樣的話,卻又同時別開臉,避開了彼此相交的視線。此時,縱有千言萬語,縱有數不盡的疑問,卻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是我叫你們來的。月姬,關好門,進來說話。”晉三郎麵無表情的命令道,連那慣有的冷笑也消失不見了。月姬默默的帶上門,輕輕走到右側預先準備好的軟墊旁,坐下,與烏爾托正對著,卻始終低垂著眼,不肯再去看他,那樣會令她心碎。
誰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溫度降到了零點,凝結的空氣沉重的壓迫著每個人的心,那感覺仿佛要下一秒鍾就要窒息。茶室內安靜,詭異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