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情人節元宵節加更)(1 / 2)

侍奉女帝經年的荀玉宮長眼見此景暗自沉吟,這番帶了三公主出來果真就惹出亂子。

這位宮長位份高貴,在太極殿經營良久,與女帝有不同尋常的深厚情誼,於太子公主她亦仆亦長,備受尊崇。

高玉素的來曆身份荀宮長自是了然於心,冷然麵孔之外,眉目低垂之時,她眼角細細的紋路藏著的都是萬千的憂思。

但荀玉是建業台城內頂尖的人物,心內千回百轉之時,人卻已繞過金根車。

她笑盈盈地以一副長輩的姿態告誡被宮人攙扶而起的高玉素,一邊暗暗指示長水、射聲二校尉轄製高氏親隨部曲。

荀玉上前暗暗使力托起高玉素似是弱不經風的身體,卻緊緊鉗製住她欲掙動的手臂道:“女郎小心腳下,陛下今日禮的是佛事,毋須大禮。至於燕王,遼東戰事已畢,不日便可返建業,女郎可切莫亂跑。”

高玉素還要說什麼,已被身壯力大的宮人扶出了車道。

荀玉親眼看著高玉素咬白了唇被拖將下去,回金根車複命時卻見曹致皺著眉,自燕王當年攜這高句麗公主歸建業,迄今十年,從不見陛下會為這高氏不悅,如今怎這樣反常?

哪知曹致心憂的是旁事:“去,把阿奴叫過來。”

荀玉下意識看了一眼正在車廂一角褥毯上好睡的銜蟬奴,低聲喏了,親自接了曹姽過來。

曹嫿正和隨侍的宮人在陽光下撫摩欣賞那兩匹金箔朱雀錦,方才那番變故,她未親眼看到始作俑者,卻也猜得八九不離十,這會兒見小妹上了金根車,便也全無羨慕,鼻子裏“哼”了一聲,巴不得那個素來猖狂的好好受母親的教訓。

曹姽並不磨蹭,下了牛車整整娟紗袍子,甩甩廣袖又鑽進了金根車,端端正正地坐到曹致對麵,眼角不忘將褥毯上的銜蟬奴掃一掃,銜蟬奴“突”地耳朵一動,卻未醒轉。

曹致見她一雙異彩眼眸“骨碌碌”地轉,察覺了自己的盯視,便直言:“拿出來。”

曹姽也懶得裝模作樣,在大袖衫裏一陣鼓搗,將玉瓏、鹿筋和一把琉璃珠灑在麵前的綢墊上,曹致認出了那串忍冬紋白底綠花琉璃佛珠,正是曹姽為了今日禮佛,早晨便戴在腕間的飾物。

因連年戰亂,商道不暢,這串由西域進貢的難得的琉璃珠串以及一對紅琉璃珠掩鬢發飾,乃是她賜給兩個女兒的生辰禮物。

況且琉璃乃是佛教七寶之一,可這寶器如今到了曹姽手上,在這頑石一般的稚童眼裏,她所見不過是一串彈珠,毫無思慮民力物力維艱,自然更不見有任何悔意。

因為有敦厚聰穎的長子菩薩哥可襲大統,曹姽對於兩個女兒曆來放任,伽羅心胸狹窄又浮浪奢侈,觀音奴驕橫乖僻而自有主張,若不經細心引導,恐為煩憂。

曹姽不知母親已看中了台城內的集賢閣,未來日子自己多有拘束。她此刻隻是坐定在皮褥子上,腦子裏不斷回想高玉素之前的舉止,因高句麗戰敗而被獻給燕王,她十年都未有動靜,偏生如今有了身孕。

對這一點,曹姽是依稀記得的,何為依稀,那是因為高玉素根本沒有活到孩子降生。

所以,這會是母親的手筆嗎?

推己及人,她不覺得自己有這個肚量容忍這個高句麗女人。

“高氏,不過是高句麗的餘孽,值得你如此對付她?”曹致是很認真地問女兒,高氏畢竟不是樹上的雀兒,觀音奴也並不是真正輕重不分的孩子,何況高氏是比胡人更不如的山裏蠻夷,且是戰敗的納貢,於建業一切無不講究出身門第的作風看來,不吝是路邊一隻野狗。

哪怕她一身雪白皮毛,玲瓏身形,仍不過是一隻單單大嶺裏無家可歸的喪家犬。

曹姽嘟嘟嘴,佯作不服,偏頭時暗暗又瞟了一眼弓著背打哈欠的銜蟬奴才道:“可她過得不似餘孽。”

“你是在對燕王表示不滿嗎,觀音奴?”曹姽嚴厲起來:“他是你的父親。”

曹姽倔強著不吭聲,如果她真是那個十歲的曹姽,她這時隻會想著拿彈弓把銜蟬奴打得滿地亂竄。

可她不是十歲,所以不由地就去關注高玉素,心裏更悶悶地為母親心疼起來,她如今懂得這些,正是因為曾經深陷其中。

“觀音奴,收起你的無理。燕王不日就從遼東而返,你希望他不遠千裏而歸,看到的卻是你的任性蠻橫嗎?”曹致冷然訓斥道:“高氏是燕王府上的人,你卻是他的女兒,於你,隻有孝道是最重要的,不然我曹氏何以治天下?”

也許是因為初春午後的陽光太過溫暖,也許是因為難得與自己的母親在台城之外親密說話,曹姽突然趁著金根車一個微微的顛簸,順勢撲入曹致的懷裏。

曹致輕輕“咦”了一下,猶豫著將手放到曹姽身上慢慢拍撫,斥退了上前問詢的宮人,才溫言道:“觀音奴,你今天怎麼了?”

忍了又忍,曹姽告訴自己不想忍就不忍,悶悶地問道:“母親,您看到高氏就不傷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