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2)

曹姽曆來愛做男裝打扮,今日雖是盛裝,也仍是廣袖大袍、頭梳簡單高髻,當下借著酒興將頭釵棄了,披散了發,做一等的狂生模樣,拿象牙箸敲著酒杯合了曲。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宮那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金蓮夫人雖是個舞姬出身的妃妾,然李期與她寵愛非常,從這金蓮鋪陳的大殿就可窺見一二。她一個柔弱女子,國破家亡之時容貌便是禍端,李期保護不了她,她便隻能俯就北漢的淫!威。

但是與李期相對的恩愛日夜,又豈是輕易能夠割舍的?當下聽見曹姽一曲,她淚流滿麵、雙膝發軟,萎頓在地後,期期艾艾望著李期,一雙杏仁大眼裏滿是難以言說的感情。

李期如坐針氈,眼見著北漢侍人已經上前,往那雪脂凝膚上就是一巴掌,正要把金蓮夫人拖下去,他亦無可奈何。劉熙則冷冷地看著曹姽,想她一個女子把戲,也就是給自己惹些小麻煩罷了。

哪知曹姽將酒杯砸碎在地上,酒意上頭口不擇言:“身為一國之君,卻連一個女人都護不住,李期,你李家的老祖宗可知道?”她看著劉熙鐵青的臉嗬嗬一笑,突然聲音冷然而昂揚起來:“四十六年前,成都王李特帶十萬流民輾轉中原,最後入蜀稱王。當年他站在劍閣之下,感歎如此鬼斧神工之天險,何以劉禪卻輕言投降、便宜曹魏?因此李特曾說,李家子孫後代若有降敵辱沒祖先者,必遭萬世唾罵、入豬狗道輪回。如今本公主殿上飲酒,方覺這酒水臭不可聞,蓋因是與豬狗同席,歸義侯,你說是也不是?”

此時歸義侯李期早已是臉色呆茫、冷汗一片,金蓮夫人的啼哭尚尤在耳邊,可他魂魄卻已不在了。半晌,李期起身對曹姽及劉熙行一大禮,恭敬道:“在下失態,請容在下離席更衣。”

劉熙見他汗濕重衣,皺了皺眉頭,便點頭答允。殿上隻剩東魏與北漢兩席相對,劉熙諷笑:“一國公主,何苦披發散髻?若叫你母帝知道,必定十分責難。不過,本太子看著倒是別有風情。”

曹姽也懶得去梳頭,她也不會梳,隻是拿手指有一下沒一下順著披泄而下的發絲。突地腦後有隻大手伸來,竟是始終看著這場亂局、一言不發隨侍在曹姽身後的阿攬,這高壯的漢子卻手勢輕柔,給曹姽慢慢挽起發,因那銀釵不知被扔到何處了,他揀了幹淨的象牙箸固定了頭發。

曹姽其實麵對劉熙,一直還在緊張,劉熙的陰險狠毒已經刻在了她的骨子裏。此刻阿攬伸手,很好地安撫了她的情緒,她沒覺得曖昧,更沒覺得犯上,反而想讚他一句體貼人意。

那雙手撫摩到她頭皮的時候,還帶了一陣別樣的酥麻,若不是手勢還笨手笨腳的,曹姽幾乎想讓他取代身邊侍女,日日給自己梳頭。

當下振作了些,曹姽毫不留情道:“這便是太子讀書太少了,雖說北漢皇帝陛下入主長安之後,一直苦心營造太學,看來實在效果不得彰顯。堂堂北漢太子,隻看我披頭散發,卻看不到何為禮義廉恥,本公主今日便要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劉熙大怒,偏偏對曹姽的話不明所以,這讀書少的缺點就暴露了出來,當下便不再多話,眾人沉悶喝酒。

不多時,。一個北漢侍人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跪在劉熙麵前哀哀稟報:“太……太子,歸義侯他趁著奴婢們給他換衣的時候,拿了寢室中偷藏於枕中的毒藥,此刻已經服毒自盡了!”

“什麼?!”劉熙當下暴怒而起,一腳將那侍人踹到一邊,正要往外奔去,突然意識到歸義侯已死,他去不去都無濟於事,北漢原本穩操勝券的王牌,此刻已灰飛煙滅。曹姽逼死歸義侯,玩的是堂而皇之的陽謀,即便是最清高中肯的史官,也說不出半點不是。

劉熙當下站住腳,露骨的眼神將曹姽上上下下打量,一刻後獰笑道:“公主,你很好!你簡直好得很!既然本事那麼大,本太子的太子妃,非你不可!”

劉熙拂袖而去,曹姽這才發現自己緊張至極,竟一下子站不起身來,身後阿攬伸來一條胳膊讓她倚靠,這才險險站穩。

相信不出半個時辰,為歸義侯治喪的消息就要傳遍成都城,康肅無計可施之事,曹姽做到了,她逼死了歸義侯。

這是她第一次直接得益於上輩子的經驗,因為女帝申飭歸義侯的聖旨便是這般寫的,不多久之後,歸義侯就因無顏苟活、自裁身亡。

當曹姽誠實地麵對自己,如果當年她沒有被燒死,結局會如何?她是一定會自殺的,曹氏家族的血性,到底依然留存在她骨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