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還沒有全升起來,台城內外便已皆知那新晉吳王盛裝大袍,如將要登台戲耍的伶人一般粉磨登場,卻沒有等來觀眾。其時建業風姿俊秀的兒郎們都愛傅粉塗朱,日頭一曬,饒是王慕之一個玉人兒也是汗珠夾裹著粉漬,在臉上浸染出一條溝來。
鐵青的臉色便漸漸再也遮不住了。
台城內沒有秘密,女帝床前榻側他不得侍奉,這也就罷了,唯有新婚三日入宗廟祭祀天地祖宗,才可由宗正將其名字記入皇家牒譜,往後以曹氏家人自居。曹姽這番做派,分明是裏子麵子都不給他。
王慕之大怒,問明了女帝這個時辰還在內宮,並未前往尚書台處理政務,更是怒不可遏。他拖著沉重的衣袍,一手扶著高高的通天冠闖入內殿時,發現曹姽卻是在白日裏宴飲取樂,有那中堅將軍周威作陪,坐在主客座的卻是一個形貌豔麗、衣著不俗的女子,堂上幾個百戲伶人俱是俊俏男童,其中一個額前一點紅痣,仿若佛陀座下金童,練得骨骼柔韌,身姿在一根繩上靈動翻飛,手上卻把玩著五把綴著紅纓的金色小刀,小刀一一拋向空中,男童手上如飛,不見一刀落地,腳踩一根細繩穩而不動,著實令人驚歎。
曹姽狀似沒有看到王慕之一般撫掌大笑:“好你個巴人鳳,藏著這樣好的把戲,今日卻才來給朕見識。”
那巴人鳳原在蜀地便與曹姽是舊識,巴中女子更是豪爽豁達,便一如當日同曹姽抬杠:“陛下如今貴為一國之君,不過是給巴人鳳麵子,這些小把戲哪能真的看在眼裏?”她顯然注意到了王慕之的到來,對於這個名滿建業的郎君,她亦有所耳聞,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她笑嘻嘻指著王慕之對曹姽道:“王郎君果真長得比陛下還要好看呢!”
曹姽冷哼一聲。
這目中無人的冷哼聽在王慕之心裏更不是滋味,他大聲向曹姽請安昭示自己的存在,如今形勢比人強,他動不了曹姽難不成還動不了她身邊的人嗎?尤其是那個周威,簡直目無法紀。
6參一望便知王慕之心中所想,他靠著其父蔭惠尋了個禮官的副職,方便在台城裏抱著王慕之這棵大樹,自然要為王慕之排憂解難,當下便出列為難周威和巴人鳳:“爾等是何身份,為何不參見吳王殿下?”
周威並無不可,他一介中堅將軍,職位雖要緊,品位卻不見得高,參見上官乃是常事。當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反觀那巴人鳳,卻是一動未動,戲謔地看著王慕之發作。
6參扯著嗓子喊了聲:“大膽……”
周圍的黃門侍女便笑了起來,這6家兒郎好端端一個禮官,卻將內侍的活計學了個十成十,蔡玖便大著膽子道:“6禮官學咱家學得有模有樣,咱家這黃門令恐要退位讓賢。”
“笑吧,朕允許你們笑。”曹姽揮揮手,終於正眼看向王慕之,露骨地上下打量他:“不知吳王此番前來是看戲呢……還是來演戲的?”
王慕之突然覺得身上冠服無比沉重,他硬聲道:“陛下,她巴人鳳一介庶民,豈敢對孤如此無禮?無非是看孤未得名分,存心羞辱,還請陛下同孤攜手宗廟,告天地祖宗,以正規矩。”
未想到王慕之說出這一番大道理來,曹姽對他有點刮目相看,她拍拍略有不安的巴人鳳,示意她不必緊張,輕蔑道:“朕的夫郎,可不懂兵事,可不通文墨,唯獨一點,不可不孝。巴家女郎是何人你不會不知,自承德年間太上皇病重,便是她不辭辛苦一船一船的丹砂運到丹霞山,供道人為太上皇煉製祛病長生的丹藥。這有幾船丹砂便是有幾船金子,金子卻未必買得到丹砂,巴家女郎是曹家的大恩人,朕都覺得大恩無以為報,吳王卻自持身份迫人參見,是何道理?莫非你覺得自己比朕還要貴重?”
王慕之抽了抽嘴角連道不敢,到底還是不願放棄,忍氣吞聲道:“陛下要如何才肯……”
難不成讓他回王家搬救兵,可他家老父除了朝堂事別的一概不理,又素來不大待見自己這個兒子。妹妹王神愛如今專心撫養前太子的遺腹子,王家眾人都將期望寄托在這個孩子身上,他王慕之反而像個外甥長大之前的替代品一樣。
他不甘心。
“也不是不可以。”曹姽突然對王慕之放下架子,招招手讓他上前一些:“太上皇隻得朕一個孩子常伴身側,因此朕的夫郎也必須是純孝之輩。不如這樣,你代朕前往丹霞山求一丸金丹來,祈禱太上皇病體早愈。如此朕便昭告天下,吳王純嘉良孝,堪為帝配。”她還露出一抹甜笑來,讓王慕之恍惚憶起原來的三公主也曾喜歡過自己:“事情辦得好了,什麼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