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06(2 / 3)

今天晚上又跟創作部的人為了一個手機廣告的創意開會開到差不多十一點鍾。因為這個廣告的成敗關係到明年我們能否拿到這個品牌亞洲地區的總代理權,所以無論是創意還是媒介計劃都慎之以慎,MICHAEL由頭跟到尾,一點細節也不肯放過。經過幾輪碰撞,最後由MICHAEL定下了的PP創意方案以後大家才總算鬆了口氣。我收拾完材料,跟著MICHAEL走出會議室,走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我正打算拐回自己的辦公台誰知被他轉身一把扯進他的辦公室。

“幹嘛?嚇我一跳,給人看見了怎麼辦?”我直衝他翻白眼,這人好象天生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他老兄卻隻顧把我圈進勢力範圍以內很享受地閉上眼說:“什麼幹嘛,我們明明是正大光明地拍拖卻被你搞得鬼鬼崇崇的,還問我幹嘛。”

“對不起,其實今天早上我已經打算跟惠惠講的了,可是話到嘴邊了又……”

“又怎麼樣?反正你又沒講就對了。既然你講不出來,那我去講好了。”

“你不要逼我嘛,”我有點不高興了,“能講我自然就講了。”

“那你要是覺得一輩子都不能講那我們一輩子都這樣子好了!”他的脾氣反而比我還大,而且居然還吼我?!我一時楞在原地:這是怎麼了?我們剛剛拍拖還不夠二十四個小時呢,卻已經用人家結婚了多年人的方式在進行交流了?!

兩個人互相僵持了幾分鍾,但在我的感覺裏卻象幾千年這麼長,空氣象一堵厚厚地牆壓在心口上,到最後我幾乎想出聲講對不起了,卻聽到他粗粗地出了口氣,軟化下來:“好了,好了,對不起了,是我不對,別不出聲好不好?”

兩個人都不出聲的時候,我想來想去,隻是覺得自己沒有一處做錯,他憑什麼對我大吼大叫。可是等到他說對不起的時候,我終於想明白,在兩個相愛的人之間,誰對誰錯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是兩個人是否都還想為對方付出。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低下頭說。

他捧起我的臉:“對後我們都不要對大家講對不起好不好?生氣的時候也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覺得好難過,好象全世界的大門都對我關起來了,世界未日一樣的感覺,情願死掉。”

我不敢相信這樣軟弱的話會從他的嘴裏講出來,心裏突然難受得要命,眼前他的臉變得模糊,是眼淚湧了出來。我知道自己哭起來的樣子有多難看,想把頭別開,卻被他用嘴覆在我的眼瞼上,輕輕地把我的眼淚吸掉。

“甜的。”他說。

“瞎說,眼淚都是鹹的,哪會是甜的。”

“為別人流的眼淚是鹹的,為我流的,就是甜的。”他認真地說。

我用手環住他的腰,把自已緊緊貼在他的胸前,不由想起那次發燒挨著他時聽到他心跳後的問題,忍不住輕聲說:“從現在起,我哪兒也不去了,我要住進去。”我指了指他心髒的位置。

他從脖子上解下一條項鏈,替我戴上說:“這是鑰匙,我用了二十八年了,而且全世界僅此一條,今天起交給你了,別搞不見了,不然隻有找鎖匠來爆鎖我們才能回家了。”

“唔,三歲起戴到現在,就象我身體的一部分。”

“放心我不會搞不見的,因為我沒有閑錢也舍不得請鎖匠。從今天起,它在我在……”我舉起右手很慎重地發誓。

“不許說後半句。”他搶住我的話頭。

“那我住進去了你可不許趕我走。”我趁機耍賴。

“你就算是走到火星我也要把你追回來。”他狠狠地吻了我一下說。

“明天晚上的公司周年紀念酒會你不會忘記吧?”坐上MICHAEL的車時,他突然想起來問我。

“哦,對哦,你不講我還真的忘掉了。”問題的實質是我對這類活動壓根兒沒什麼興趣,所以對前一個星期行政部發下來的通知一點沒留意。

“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給你。”他從車後座拿過來一個紙盒。

“你不是那麼老土吧,別告訴我這是你幫我買的酒會禮服,電視劇裏的小開總會在舞會前替灰姑娘買好整套變成公主的裝備。你也來這一套?”我未卜先知地打趣他。

“你不用這麼刻薄吧?你知道不知道我幫你訂這套衣服的時候有多狼狽?人家問我你的size,我隻好在自己身上比劃,指著心口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告訴別人說你是這麼高,然後兩隻手合攏說你的腰是這麼粗,要不是那家店跟我們家很熟,我肯定被別人當成專騙未成年少女的變態金魚佬了。”

“你要不要拐那麼大個彎來笑話我身材不夠好啊?”我氣得一掌拍在他的右手臂上。

“哎喲!”他呲牙咧嘴,好象真的很痛似的。我一點沒心軟,把紙盒子扔回給他:“我不要穿這麼隆重的衣服,怪怪的。去年參加周年酒會的時候我也是穿的牛仔褲白襯衫,也不見有人把我趕出來。”

我好笑地看著阿風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卻無可奈何的樣子,突然想起旁邊的惠惠,忙把惠惠拉過來:“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柳惠惠小姐,才來行政部工作。這位是拓展部的經理,阿風,這是永盛的總經理薛兵天”。

“如果說美麗是一種罪過,你們兩個今天晚上可就是罪上加罪了。”薛兵天微笑著說。明明是很肉麻的讚美,可是如果說起來沒有什麼侵略性的話原來也是很受用的。

而阿風的眼睛已經毫無顧忌地顯得賊亮,以超級的熱情對著惠惠說:“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可以與韓小姐一同進入會場呢?”

惠惠得體地笑說:“那是我的榮幸。”跟我點點頭便跟著阿風走了。

我突然想起聽薛兵天講過阿風是有女朋友的,這怎麼可以?!

“惠惠!回來,他是有女朋友的,小心點。”我提起裙擺就想追過去,卻被薛兵天一把抓住,“放心吧,阿風是在幫他的手下謀福利呢。那個人,你給他一百個膽子能被他女朋友打爛101個。”

“真的?”見到他點頭保證,我還是不太放心,“我們也進去了吧。”說著帶頭往裏就走。

薛兵天好笑地搖了搖了頭,從後麵跟上來。突然他一把摟住我的肩。我嚇了一跳,往旁邊就閃:“你幹嘛?!”

“別動。”他抓住我的肩頭,輕聲說:“你的裙子拉鏈壞了。”我聞言一驚,伸手摸過去,老天,拉鏈從中間裂開,露出整整半個背部,我馬上臉紅到了耳根。

想到剛剛那麼多人望住我走進為原來是因為我正在出這麼大的洋相,我羞到快哭出來:“怎麼辦?我要回家。”

“你別著急,我們先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再幫你想辦法。”

我依言,讓他把手搭在肩上,用身體遮住我的背,好在他的身型夠高大。我們慢慢走到一個偏僻的洗手間門口。

“這條路怎麼這麼短呀?”他居然在這種時候還來開這樣的玩笑,我氣得七竅生煙:“我不要你幫我,我自己回家。”

“我才不信你敢就這麼走出去?”他很篤定地說。

我用背抵住牆壁,隻覺得羞憤難當,長那麼大,我從來沒在人前這麼丟臉過,而我最愛的人就在不遠處等我,我卻在這裏無能為力—眼淚無聲無息地在我的眼眶裏轉圈,我使勁眨著眼睛不讓它們掉下來。

薛兵天看見我這個樣子,一臉的壞笑消失得幹幹淨淨:“別這個樣子好不好?妝哭花了你怎麼見MICHAEL?我保證五分鍾內讓幫你搞掂好不好?”

“可是我不可以讓你再見到我那裏。”我指了指身後。

“好,好,我不看,你在這兒等等我。”說完他轉身就走。站在那裏,周遭一個人影也沒有,耳朵裏卻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喧嘩聲和音樂聲,我感覺好象被一堵厚厚的牆隔離在世界之外,這種被遺棄的感覺讓我好象突然回到了大約五歲的時候,有一天在幼兒園午睡起來,我發現自己居然在睡夢中把床給尿濕了,也是這樣的又羞愧又害怕,躺在床上聽到旁邊小朋友紛紛起床分餅幹吃、玩遊戲的聲音,自己卻一動不敢動地躺在床上裝做沒睡醒,就這樣在又冷又濕的床上整整睡了四個小時,直到我媽下了班來接我。這段故事曾經被我媽開玩笑地講起過,但是我自己一丁點這樣的記憶也沒有,便懷疑是我媽編出來取笑我的。可是這一刻,我如此清晰地見到了幼兒園天花頂上的隨風飄動的破碎蜘蛛網和被我想象成孫悟空駕著的七彩雲形狀的受潮水垢。而可怕的孤獨和無助感讓此時的我跟當時躺在嬰兒床那個小小的可憐女孩子還原到了一起,環顧寂靜的周遭和遠遠傳來的音樂聲,我突然開始懷疑薛兵天會不會沒品到拋下我不理我,由得我自己傻傻地等個夠,而這種懷疑隨著時間一點點消失變得越來越強烈,以至我因為以為懷疑變成了事實而害怕得發起抖來。等我終於看到氣喘噓噓跑過來的薛兵天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

薛兵天完全不明白我怎麼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但他什麼都不問,隻是輕輕地拍著我的頭:“好了,乖啦,不哭了,有我在這兒,沒事了,啊,沒事了。”

見我情緒漸漸平靜,他才把手上拿著的一件標簽都沒撕掉的裙子遞給我:“先換上這件,把身上那件脫下來給我,我幫你修修拉鏈。”

我進到洗手間,換好衣服出來,把換下的裙子給他,見他用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鉗子在拉鏈上夾了夾,敲了敲,然後再把拉鏈上下下下地拉了幾次,那條拉鏈就好象從來沒有壞過的樣子,咬合完好。他卻一臉迷惑:“奇怪,這是prada的出品耶,拉鏈怎麼會掉了一個齒呢?”

“管他的,隻要修好了還能穿就行啦。”我不明白他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買回來的衣服沒穿幾次就壞的多了去了,特別是拉鏈,壞掉的機率就更高了。

換好衣服估計酒會快開始了。我隻想趕緊回去大廳,我怕MICHAEL見不到我會不高興了。

“等等,你自己照照鏡子,眼影全讓你哭花掉了,怎麼見人?也難怪阿風笑話你不象女孩子。”薛兵天毫無辦法地提醒我。我照了照鏡子,可不,整個一個花臉貓。

薛兵天掏出手絹遞給我,我把雪白漿過的手絹用水徹底打濕,幹脆把糊糊的眼陰抹得一幹二淨。薛兵天站在後麵點點頭說:“唔,這樣子比剛剛還好,幹淨多了。淡妝比較適合你。”

讓他這麼一說,我糟糕透了的情緒才覺得舒緩多了,有些自信重新回到身上。

他把胳膊遞給我:“來吧,美女,從現在起,我們要出發去征服外麵的世界了。”我感覺自己象是第一次偷偷穿上媽媽的高跟鞋去參加舞會的高中生一樣,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地把手穿過他的胳膊,懷著小女孩一樣爛漫的期望跟他走了出去。走出來以後我才想起,原來他剛才一直跟我待在標著“LADY”的五星級酒店洗手間裏麵,也就隻有他這種人才可以在那樣的地方還待得那麼自在。

果不其然,遠遠地就已經看見MICHAEL站在大廳門口張望,看到我和薛兵天走過來的時候他略楞了一下,就心無介締地迎了這來。薛兵天把我交給MICHAEL以後鬆了口氣說:“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別再把你的女朋友弄丟了,給別人撿了去小心不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