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她生什麼病了?”
“她,”MICHAEL的聲音遲疑了一下才說,“她懷孕了,可是身體狀況不太好。我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有任何事瞞著你。告訴我,你沒有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木然地重複,我怎麼可以生氣?我憑什麼生氣?連心底最後一絲的僥幸也被燒了個幹幹淨淨。
“好了我不跟你講了,我明天就過來,在家等我,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
拿著電話我呆在沙發上,四圍的牆齊齊向我擠壓過來,壓得我連呼吸都沒有了空間。我猛地扔下電話衝過去把所有的門窗全部通通大打開,然後跑到陽台上象隻狗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氣。我跌坐在陽台冰冷的地上,想籍此讓自己有一些還活著的感覺。我真希望這幾個小時不過是我發的一場惡夢而已。我的報應來了,我知道,我的報應來了。
我被吩咐脫掉一隻褲管,然後七仰八叉地躺倒在手術床上。天氣已經很寒冷了,雖然手術室裏比室外暖和多了,可是我的肌肉開始僵硬,耳朵邊傳來“乒乒乓乓”的機械撞擊聲,讓我覺得涼意更甚。醫生護士在我麵前神態自若地來去著做準備工作,那本是我做為女人最神密與驕傲的部分此刻毫無廉恥地被人們臉上熟視無睹的表情消滅得幹幹淨淨。我告誡自己不能在這一刻變得脆弱,否則剩下的部分我根本沒有能量完成。當冰冷的窺陰器伸進我的身體的時候,我打了一個寒戰,咬住牙挺住了,可是當不知形狀的寒氣森森的器械真正伸進我溫暖的子宮時,那種血淋淋地撕扯將我全身的力量擊得粉碎!
“不要!”我大叫,眼淚恣意地奔湧而出,我已經不想再去擔心別人的嘲笑和鄙夷的眼神。雖然是我故意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雖然我知道隻有這種痛才足夠讓我徹底回不了頭,可是此時此刻,我徹底崩潰了。
“沒關係,是比較痛,但是忍一忍就過去了。”旁邊一個年紀夠做我媽的老護士抓住我的手拍著安慰我,“就快好了,是女人都得受這種苦。”我絕望地望住頭頂的無影燈,在心底大喊:“誰來救救我!”
那種非人的疼痛和被扔進床下的血汙將存在我的記憶中一輩子,成為我的人生裏最深刻的一處傷疤。
我慢慢地坐起身,頭有些發暈,卻是一眼也不敢看床下。我試著下床,腳下一軟,差點摔地上。那個老護士搶過來扶住我:“先在外頭的椅子上坐一下才能走。來我扶你。”她一手夾住我的病曆一邊扶著我走到外麵走廊上:“韓雪的家屬,韓雪的家屬在哪兒?”
我忍住一陣陣向上湧的惡心從她擺擺手:“行了,您把我放這兒吧,我朋友……”
“對不起,對不起來晚了。”一個聲音邊說一邊把我從護士手裏接了過去。
“雖然年輕,也得注意一點,這段時間別讓你愛人碰冷水,先別吃當歸、人參之類的補品,等血收住了再慢慢補不遲。”
“好的好的,我記得了。”
看到麵前從天而降的薛兵天我一下子覺得很軟弱,剛剛幹了的眼睛又濕了。
“為什麼每次我最狼狽的時候都會碰到你?”我歎了口氣。
“因為你太混帳!”他的口氣突然變得極度惡劣。我以為他又在開玩笑可是看到他被憤怒扭曲的臉時,我知道他來真的了——什麼時候見到他都是笑嘻嘻吊兒郎當的樣子,從來連認真的表情都欠奉——他好象是真的真的很生氣。
“你白癡呀?!那是條生命耶!你曉不曉得你剛剛是在殺人耶?!”他的聲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響。一走廊的人盡數望向我們,我好象真的變成了一個背著老公來偷偷流產的壞婆娘。不過,他的樣子突然跟MICHAEL變得有些相象。
薛兵天好象終於注意到了麵如死灰的我,握住我的手:“你現在覺得怎樣?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我搖搖頭,“讓我先坐會兒。”
“你曉不曉得你剛剛真的做錯了?生育是上帝付予我們最珍貴的禮物?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即使你是媽媽也沒有權利剝奪他生存的權力!人是生而平等的!你的臉色很不好耶,想不想喝點什麼?”他的臉色鐵青,卻又滿眼擔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但是他的“媽媽”兩個字卻把我剛剛愈合的傷口又給撕開。十幾個小時以來我一直回避著剛才從我身體裏剝落的那一部份不敢正視,“媽媽”,這是個讓足以讓我愧疚一世的奢侈品。
“能不能幫我買杯熱水?”我有氣無力的請求。
“你口渴嗎?”見我點頭薛兵天忙忙地說,“我去幫你買杯鯽魚湯回來,喝水哪有營養。你在這兒坐著等等我,很快就好。”
眼見薛兵天走下樓梯,我馬上硬撐著站了起來:我得馬上回去,今天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且我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麵對薛兵天。
打的士回到家的時候,我已是滿身冷汗。我的手有些哆嗦,但是很冷靜。我把家裏的鑰匙,手機卡,他的信用卡還有手術費帳單放在茶幾上,用電視機遙控器壓住,然後拎起昨晚收拾好的一包衣服,抱上關在籠子裏的三寶帶上門走了出來。我沒有再回頭望一眼,“My party has ended.”我努力不讓自己摔倒,在這一天,我親手打爛了上帝給我的第一份最珍貴的禮物,在這一天,我把我的愛情連根撅掉,在這一天,我把所有與昨天有關的東西統統扔進了那間豪華的房子裏,我唯一帶走的隻有那張壓在行李包下麵我至今也沒有膽量看一眼的早孕B超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