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11(1 / 3)

第十章

在一間小旅館裏不分晨昏地睡了兩天,第三天,我背上簡單的行李,把三寶寄托到了一間寵物店裏之後獨自坐上了去汕頭的長途車——我決定放縱一下自己,到海天島去放自己一個月的長假,我隻是想離開。至少對著大海我應該不必擔心這個觸目皆驚的城市裏燈紅酒綠的男女會讓我發瘋。

到了碼頭,買了最近的船票還要等一個小時。風很大,天色有些陰暗,烏雲厚厚地堆在天邊。我想大概除了我這種神經病真的不會有什麼人會在這個天氣來海邊吧。把大衣緊了緊,希望盡量守護住身上不多的熱氣,嘴凍得有點哆嗦,實再是想不到這裏會這麼冷。一扭頭,卻居然發現長途車上那個小夥子隨在我身後一兩米遠的地方守著滿地行李。看我見到他,他的臉上湧起一絲紅暈,有些報澀地衝我笑了笑。這小子想幹嘛?!玩跟蹤嗎?!沒什麼理由呀!

“大姐你的臉色不太好喔,要不要去碼頭餐廳叫點熱東西吃一下?”

“你聽著,首先我不是你大姐!其次,從現在開始不許靠近我三米以內,否則我打到你變豬頭!”我隻覺得他象隻蒼蠅,趕來趕去也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讓我煩厭之極。

我的表情也許認真過了頭,馬天貴拖著幾個大包逃似地退得遠遠的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看看表,渡輪還要等四十多分鍾。我裹緊衣服在就近的長凳上坐了下來。半路上的中午飯本就沒怎麼吃,這會兒早就消化光光了,給那個笨小子一提,好象真的有點餓呢。可是小肚子涼嗖嗖的,血一直沒停過地流著,搞得我舌頭一點味覺也沒有,可能喝點熱東西會好一些。想著去叫杯東西喝,剛一站起來,眼前一花我就摔到了地上。

“大姐,大姐!”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那個陰魂不散的馬天貴著急地搖著我叫著,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我忙一把推開他自己坐了起來。

“你沒事吧大姐?”這個笨蛋依然固執地用這刺耳的稱呼,要是還有力氣我一定抽刀劈過去,刀刀都奔下三路,非把他砍成司馬遷。

“沒事沒事,我去喝點熱東西就好了。”我知道自己隻是失血過多,有點低血糖。

終於到島上了。不用深呼吸,那股腥鹹的海風已經把我深深地裹挾住,清咧的空氣讓我從頭到腳清爽下來。公路邊就是海,很天然的礁石李立,隻是海水不象夏天那樣碧藍而是濁濁黃黃的顏色。風依然很大,吹在臉上象刀子一樣,這裏的溫度真的覺得比在市區低很多。

而且我們的運氣不錯,他二姐正好在。這個季節真的沒什麼客人,明亮的大堂顯得有些冷清。隻一會兒就看見一個極幹練的女孩子穿著合體的工作服目標明確地向我們走過來的時候,我有些不能置信地問馬天貴:“這就是你二姐?”

“對啊,親生的二姐。”大約很多次遭遇同樣的疑問,馬天貴很快接口說,麵露得意之色。

想著還要靠馬天貴跟她二姐拿折頭,我忍了忍終於沒再講難聽的話。

“你好!我叫馬小甜,叫我阿甜就好了。”這女子的笑容很特別,不象日本料理櫥窗裏擺著的那種刷著清漆的假菜的那種職業微笑,卻更象冬日裏穿透了雲層的陽光,有種厚厚曖曖的感覺。戴軍的那首成名曲《阿甜》立刻象背景音樂一樣適時響起在我的腦子裏。我喜歡她——即使她幫我打不到折也喜歡她。

“啊,你好,我叫韓雪,給你添麻煩了。”

從這天起,我每天晨昏癲倒地睡,醒了隨便吃點東西就跑到海邊呆著,看浪花喘著氣口吐白沫地衝上沙灘,看附近漁民出海、回航,看太陽有氣沒力地掙紮在黯淡的地平線上……沒人認識我,更沒人來打擾我,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過這樣靡爛的生活讓我感覺爽極了。雖然有一種鑽心的疼痛依然會在某個突如其來的時刻毫無預兆地襲來,痛得我麵無人色,但是我能夠感覺到神經在痛楚中一絲絲地說鈍化、堅硬。管它是真的荃愈還暫時結痂,於我而言隻要不痛了就好。

隻是從離開MICHAEL那天起就糾纏著我的失眠依然沒有放過我,我依然大把大把地掉頭發。每次我當我捕捉到哪怕一絲睡意馬上倒在床上,可是總是淺睡即醒,其餘的時間隻能無比清醒卻疲憊無助地瞪著天花板咽口水、數綿羊。看來我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樣象被人打暈了似的睡得天地為之色變了。

然而這種唯一可以安慰一下我日漸失血的荷包的做陌生人的自由卻在我爽到第三天的時候被人毫不客氣地奪走了。

剛放下電話,就聽到有人敲門,今天是什麼日子呀?

“不是掛著不用打掃的牌子嗎?!”我麵色不善地開了門,卻看到阿甜一臉笑意地站在門口,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

“對不起,不知道是你,請進來吧。”

“我說對不起才是,打擾你休息了吧?”

“沒有沒有,早醒了。”

原來阿甜是來邀請我去她們家吃年夜飯守歲的。我一聽腦袋搖得跟拔浪鼓一般。我還沒有不識趣到年三十晚上去人家一年一度的年夜飯上攪局呢。

“來吧,我父母是想感謝你在車上救了阿忠,他回家都跟我們說了。本來我們一早想請你吃頓飯表示感謝,但是聽說你身體不太好,想等你休息好了再說。正好今天年三十,你也是一個人,我父母本來說他們來請你才夠誠意,是我打了包票說一定可以請到你去所以才沒讓他們興師動眾地來,免得太唐突了。所以千萬要給我這個麵子,不然我沒辦法交差隻怕他們兩老會再來煩過。而且你不會是看不上我們漁家的鄉下飯菜吧?”

我一張臉立刻皺成一個苦瓜幹,除了舉手投降好象無路可走。

我一直睡到大年初一下午才慢慢醒過來,居然沒有覺得太過頭痛。鞭炮聲零星地響著,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想不起昨天晚上做過什麼夢,這是很久沒的事了,說明昨天晚上睡得熟透了,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詳,這讓我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阿甜忽然眼睛一亮,問我有沒有興趣在渡假村工作,這裏正在招人。

“好呀!”我想哪怕是在這兒過渡一段時間也行,職位高低到在其次,至少不用坐吃山崩,而且一個星期的假期讓我意猶未盡。

好在大洲沒有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的畢業證什麼的通通帶在身邊,於是寫履曆,交三證複印……事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進行起來。居然在正月初一吃著年糕找到工作,我想不出這輩子還會有什麼古怪的事情遇不上了。

到最後定下來我進了渡假村公關部做宣傳助理,正月十五上班,正好利用這段時間租了一間房,也是靠海邊的,然後再回大洲接了三寶過來。三寶這次是到了天堂了——這裏最多最便宜的就是魚,每天換一種魚吃,吃了一個星期沒重樣兒過,樂得它睡覺都跟人一個姿勢了——四肢大攤——撐壞了。

我的身體也複原得差不多了,到了正式上班這天,我起了個大早去海邊跑了半個小時,回家衝完澡,想要在衣櫃裏找件行政一點的衣服來穿,突然翻到條染了咖啡漬的PRADA白裙子,心悚了一下,伸出手指輕輕在上麵撫了撫,不知道怎的竟然有種暖暖的感覺。穿著它撞倒李姨染上咖啡的情景好象是已經發生在幾百年前一樣了。我不由自主把臉埋在裙子裏,鼻子裏忽然聞到一股香水百合的味道!我嚇了一跳,再仔細聞了聞,那股味道依然若隱若現。我是從來不用香水的,我的衣服怎麼會有這種味道?我百思不得其解。

報了到,由行政部的郭小姐帶我去公關部。先是拜見部門經理劉亞麗。劉亞麗是大洲人,三十來歲,極深刻的五官,大大的眼睛黑眼仁比白眼仁兒多了許多,眼角隻管往眉邊翹上去、翹上去,顯得極精神,講話又快又響,我努力讓自己跟上她的思路,緊張得手心都有些出汗了。劉亞麗又把我介紹給副經理趙小曼,她是我的直接上司。讓我吃驚的是趙小曼也很漂亮!但是那種漂亮跟劉亞麗的漂亮又不一樣,年輕一些,也顯得嫵媚得多,但是奇怪我反而覺得劉亞麗比較有女人味。麵對這兩大美女我隻能黯然神傷:混跡在公關部這個美人窩裏實再是令長相平平如我之流意氣消沉!

中午剛打到飯就遇到了阿甜一個人坐在管理層小飯堂裏吃飯。她一見我,忙叫我坐過去,壓低聲音問我:“怎樣?第一天上班還習慣吧?”

我苦笑了一下:“還是渡假比較好!”

阿甜也笑了笑:“反正記住隻管低頭幹活就是了,別太去理會周圍的人。”

“漁人節”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渡假村比往年提早了兩個月進行了旺季,順利過渡進入“五、一”長假之後的夏季。公關部的工作反而不再那麼緊張,倒是阿甜她們客房部忙得腳不沾地的,我們也好長時間沒湊在一起喝杯小酒了。

這天難得可以準時下班,我們約好一起去碼頭阿日的大排檔吃頓飯,回為我終於拿到獎金了。

天有些陰沉沉的,港口裏停滿了漁船。阿甜一邊幫我添酒一邊說:“氣象台說明天有台風,所有的船全部回港口了。我正想跟你說這兩天你先住我家吧,你的房子離海邊太近了,不安全。”

“今年台風來得好早啊。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沒在海邊見識過真正的台風呢,是不是很壯觀?”這酒有點辣,我被嗆得直眨眼。

“亂有情調,我隻知道台風很可怕,包你見識過後不想跟它說‘再見’。”

“噓,小聲點!”阿甜漲紅了臉左張右望一番敗下陣,我吃吃地笑出了聲,桌上的碗也湊趣地“滴溜溜”轉起來。阿甜卻一下子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怎麼了?你開顏料鋪呢?臉上變色兒變得那麼快?”我好笑地問她。

阿甜卻不答我,自顧自向空中伸出手,小臉繃得緊緊的,再四顧周遭,忽見剛才還有條不紊的碼頭上突然人人都好象阿甜一樣一臉緊張、腳步勿勿,空氣裏突然彌漫開一種緊張神秘的氣氛。

“怎麼了?”我問阿甜。

“台風提前來了。”阿甜的臉上有些難以置信的恐懼。

“至於這麼緊張嗎?”我有些好笑。阿甜沒答我,隻是急急地叫過阿日來埋單,一邊用從未有過的命令口吻對我說:“你趕快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搬去我家暫時住下,我要回去渡假村安排防風的事情。”看來台風對小島上的人們來說真的不是什麼浪漫風暴。我也隻好收拾起不太善良的好奇心回去搬東西。

其實對於我來說重要的東西並不多,除了手提電腦就是我的存折了,衣服就那幾件,等我把所有東西搬到阿甜家時,大顆大顆的雨才施施地開始撒下來。我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整理衣服,心裏好象有點不安。我扔下折了一半的衣服走到窗前,推開窗門,阿甜的母親正和她大姐在樓下趕著收鹹魚,一股水腥味和著鹹魚的香味撲麵而來。“‘三寶’聞到這味兒該抓狂了。”我忍不住好笑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