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從來沒來過,是的,從來沒有。
雪雁說,接諭的時候,寶玉坐在地上傻了,連謝恩都忘了。好在夏太監是相熟的,又是他姐姐的諭,因此也沒人計較。後來就有王夫人勸他,說寶姑娘有什麼不好的,寶玉沒話說。過了好久才哭出來,問林妹妹怎麼辦?
賈母忙喝道:“說什麼瘋話,姑娘家的終身大事,豈能這麼隨便說的?別壞了她的名聲。”
寶玉喊著想見見林姑娘,王夫人說道:“你如今都已經賜婚了,大家又都大了,男女有別,日後不能再見林妹妹了。尋常見著了也得忌諱點兒,別耽誤了林妹妹的終身,也惹得寶姑娘不高興。日後很該多為她們想想,別哪頭都沒顧上。如果不懂事兒胡鬧,讓你老子捶你。”
老子捶寶玉不怕,林妹妹昏厥過去他才擔心。後來聽得是她舊疾未愈,此時又木已成舟,他漸漸的也就那樣了。剛開始的時候還傷心難過了一陣子,後來不知怎麼地也就好了。
雪雁說的時候紫鵑似乎很不放心,不過黛玉已經聽明白了。過去了,都過去了。過去的過去了,現在也會過去。冬天會過去,病也會過去,她,也會過去,成為過去,永遠的過去。
相思血淚,快滴盡了;春柳春花,不知還能不能再看見。草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歎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蓴噎滿喉,照不見菱花鏡裏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
“姑娘,都二更天了,快睡一會兒吧。這麼著下去這病怎麼能好呢?”紫鵑披著衣服過來看看黛玉,見她書都拿倒了,顯然又是在想著舊事傷心。還好沒哭,不知道為什麼姑娘最近雖然形容憔悴,卻極少哭,就算偶爾滴淚,也不過幾滴而已。
“你先睡吧。我也不困,再坐會兒。”黛玉接過紫鵑倒上的茶,沒喝就放到旁邊兒,懶懶的說。至於病,或者好不好,她似乎已經不在意了。
紫鵑給黛玉掖了下被子,又看了下火盆,炭還旺著呢。才又換了杯熱茶來,看著黛玉喝下去,才鑽進被窩,坐在黛玉跟前,說道:“我也不大困,陪姑娘說說話吧。這每日守在屋子裏,沒事兒就是睡覺,都跟冬眠差不多了。”
“又有什麼好說的?難不成又有什麼新聞?”黛玉略微動了一下,任由紫鵑給她墊好靠墊,淡淡的說來,口氣頗不以為然。
“也算是吧。這可是我偷聽到鴛鴦她們商議的時候說的,要是白天我也不敢告訴姑娘,怕那些婆子聽見了告訴誰去。這會兒她們都睡下了,姑娘且認真聽我把話說完,不論怎樣,也好心裏有個數。”紫鵑大概是見黛玉如此慣了,也不計較她怎麼樣。
“你又聽來什麼事情了?別是道聽途說,有的沒的我可不想知道那麼多。”黛玉道。
“別事兒我自然不管,隻是這事兒看來有八九分真,我才告訴姑娘一聲的。”紫鵑才開口,聽得黛玉咳嗽,忙拍著她的背順了好一會兒氣,又下去拿痰盂接了,收拾好才重又上床坐了,慢慢的道:“姑娘總這樣也不好。老太太也是疼愛姑娘的,每日都讓人來問問看看,可見一番心意。姑娘如果還隻這麼不知保養,不是要讓老人家為你操心嗎?”
“我病不過這樣,外祖母也不過是遣人來看看而已,也就是個意思,你既然要起頭,又何必裝不知道。”提起外祖母,如今她唯一的還不怎麼穩實的依靠,黛玉神色有點兒黯然。
紫鵑趕緊安慰道:“老太太年紀大了,能惦記著有這份心,就算不錯了。至於下人怎麼樣,尋常都是如此,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也隻能這樣了。如今是太太管家,老太太也不好太駁了她的麵子,讓她為難。也正是為此,老太太才想著姑娘能出去最好,否則婆媳不和,隻怕日後更不好相處。這不,如今正忙著給姑娘找婆家呢,隻是一時半會兒還沒信兒。”
婆家?嗬,嗬嗬,婆家,連舅舅家都容不了她,婆家又如何?親舅舅和舅母,比別個要親著好幾層呢,都這個樣子,別人又怎麼指望的上?多虧老太太過來人,心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