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這裏且喜且憂,那裏眾位官客隨著佛爺和北靜王離了寧國府,經過長巷,從側門拐過去,又行了幾步,便見一大門,左右共五扇,又有角門,果真好大氣派。隻是朱紅的園門有些掉漆,也有些發暗,北靜王和佛爺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進得園內,隻見園中四處白雪覆蓋,樹木凋殘,唯路中間灑掃出二尺寬的路徑,便於行走而已。清流一帶,勢如遊龍,遠山近樹,巍峨有度;亭台樓閣,精致豐富。
眾人先沿著右手拐到怡紅院,偌大個院子,如今已經空下,沒了仙鶴孔雀,唯有山石依舊。幾株芭蕉,還帶著一點兒蒼翠,挺立在雪地裏,頗有些淒涼。另一邊的女兒棠,其勢若傘,堆滿積雪,頗有些雪樹的純潔和明淨,又帶著幾分嬌弱。隻是一半已死,雖然沒有砍去,但明顯有些無彩失趣。
佛爺一時竟然看呆了,喃喃自語道:“倒是好花,隻是有些可惜,怎麼看怎麼覺得淒涼。”
賈珍道:“這是西府海棠,相傳出自‘女兒國’,因此又叫做女兒棠。暮春時節開花,花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
“尊兄可是歎息這樹枯了一半兒?當初栽下的時候還是好的,前年春天無故死了半邊,我本盼著它還能長出新芽來,因此也不讓剪去。這會兒看來那半邊是沒救了,隻怕這一半也有些懸。往常也有覆雪的時候,看著銀花朵朵,煞是好看,全沒有今年的孤淒樣兒。”寶玉慢慢擠過來,看著女兒棠歎息,那神情,多半不是解釋,而是自語。
自前年春天到現在,短短兩年,發生了多少事情,讓寶玉倉皇了許多,也有些憔悴。佛爺扭頭打量了一下寶玉,隻見他戴著束發銀冠,勒著雙龍出海抹額,穿著白蟒箭袖,圍著攢珠銀帶,好一副模樣兒,隻可惜臉頰幹瘦,目光散亂,全然沒有新年新郎官的絲毫喜氣,忽然有些心動。待眾人轉了一圈兒退到門口準備走,佛爺憋足了氣,使勁兒一腳踹過去,將女兒棠踢得渾身戰栗、四肢亂晃,片刻之後,一樹的雪被震落七八成,隻見覆雪之下,那未死的半邊兒女兒棠,已經孕育出些葉芽,等待著開春綻放。
佛爺和寶玉都濺了一身的雪,也顧不得彈掉,反而看著那若有似無的葉芽笑。佛爺點頭道:“也許暮春的時候它還會開花的。”見寶玉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其他官客正在奇怪的看著二位,佛爺隻得拉著寶玉趕緊走。
賈政扶著寶玉的手,疑惑道:“難道神醫認得犬子?”
“一麵之緣,有些麵善,故而聊過幾句。那樣好花兒,待開了我定要來看得。”佛爺笑道。想想平生也見過許多花,對於這近乎閨閣風度的花兒,似乎還真沒見過,定要一賞方休。
眾位說笑著出了怡紅院,左手溪邊一溜垂柳,垂拱列隊迎候,右手一帶竹籬,在雪地裏頗有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純淨自然。行了沒幾步,飄忽中但聞陣陣梅香,撲鼻而來,令人頓覺神清氣爽,將寒俗之氣盡數趕走。順著梅香,眾位順腳來到山上,不多時,便見有一山門擋住,上麵書著“櫳翠庵”三字,眾位隻得止步。
站在山門外抬頭四顧,隻見牆頭數枝紅梅,蒼勁虯曲,頗見風骨。佛爺心動,很是想好好欣賞一番,寶玉大概也看出他意思了,忙留下來。北靜王記得太上皇聖旨,定要讓佛爺逛夠的,雖則此處係庵堂,別個不便,不過佛爺乃世外之人,他倒是沒覺得有何不妥,或者是直覺。想了想便在前與其他眾人下了山往省親別墅而去。
這裏見別個都走得差不多了,寶玉才上前叩門。還沒扣兩下,便見門開處,一個小尼姑站在那裏,將幾位打量了一下,點頭道:“菩薩降臨,師傅有請。”
寶玉吃了一驚,那小尼姑竟然直接的而且隻請佛爺,將別個拒之門外,隻是妙玉素來脾氣古怪,他也不好多說什麼,隻得領著茗煙悻悻而去,曲折則堅決在牆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