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喝道:“孽障,你滿嘴胡說什麼,我知道什麼?你屋裏人說的話,竟然敢指到我頭上來了,還有沒有規矩!寶釵,你屋裏人是怎麼管的,成天胡說!”
賈母大吃一驚,這事兒要說起來她也已經猜到三分,這會兒聽起來,大概是有八分準:真是家門不幸,一個親外孫女兒,落得如此境遇,而指出來的竟然是寶玉,這下又有什麼好說的?想了想伸手讓寶玉過去,一邊兒道:“寶玉別胡說,你林妹妹好好兒的,就沒事兒了。過去的事情誰也別再提,你也好好兒的,回去多讀讀書,將來考個功名,也算我沒白疼你。”
“老祖宗說的不錯,林妹妹吉人天相,自然能逢凶化吉。隻是另有可憐的人,卻隻能含冤抱屈了。老祖宗大概不知,晴雯、方官、四兒、五兒她們,都是被襲人陷害的。好好兒的姑娘家,一個像水一樣幹淨,卻要落得那樣下場;一個像菩薩那樣賢善,卻專會藏奸害人。我既然沒這個福分,如今也不敢再要她了,讓我一個人清淨吧。”寶玉不肯到賈母跟前坐下,看著王夫人還裝不知,心下一陣淒涼,也有些明白,淒婉的說道。
“也不知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禍根孽胎,善惡不分,是非顛倒,襲人小心服侍你這麼多年,怎麼就成了藏奸害人的?你也夠清淨了,天天躲著也不肯讀書,就知道瘋癲。一會兒就告訴老爺讓他捶你的肉,打死了才算清淨。”王夫人氣得臉色大變,似乎寶玉剛才那句就是說她的,亦或是擔心襲人把她給說出來,總之臉色鐵青,格外憤怒。
“你犯不著拿他出氣。寶玉雖然尋常口無遮攔,但所說大概也不差。我往常就說晴雯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她,也隻她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果真沒看錯她,隻可惜她福薄命背。這襲人從小兒就不言不語,也果真應了古人的一句老話,確實是個內秀。若果真是個穩重的,就很不該做下那些事情來。寶玉,這事兒我做主,你想要怎麼樣都依你,但不可再說清淨的話,而且遂了你的心意日後也要多讀書上進。”賈母早前聽了神醫的話,心下竟有些想頭。
今兒一天的事情,大概比往常一半年都多,別個都吃驚不敢言語,又等著服侍賈母晚飯,不敢離去,因此一屋子的人,大家麵麵相覷,卻沒一個開口。
王夫人如今隻覺得凡事不順心,這會兒見賈母說過去的事兒不提,又隻將事情說到襲人,她也不好再出頭,以免露出馬腳來。思來想去,唯有閉著眼睛裝不知,左右她罵幾句兒子也算是合情合理,別人也不能說什麼。眼角餘光則不停的打量著黛玉,見她安坐在賈母懷裏,竟然也神色不動,也不肯輕易開口,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陳公公等人自是一旁看戲一般,這事兒說起來他已經略知一二,否則來此心裏沒個底兒他還怎麼護著黛玉的周全?這會兒見狗咬狗,正中下懷,開始還擔心黛玉受不了,看來她也是知道的,至少大概知道,這樣更好。至於其他人,原本都隻是風傳,也是猜測,這會兒聽的襲人的事兒,又有王夫人對她格外好,不用多說,猜測自然又更進一步,直逼實情。
當下唯有探春,臉色有些不自然,如今韋家婆子一直沒放回來,而襲人又露出來,她也躲不了多久了,擔心可想而知。心下卻懊悔不已,當初聽了王夫人的勸,以致如今姐妹不親、姑嫂不近,最近一段時間想和誰說個話都總說不上,心下格外淒慘不安。
倒是寶玉,這會兒似乎已經沒事兒了,給賈母行了個大禮,說道:“有負老祖宗厚望,我恐怕是不能夠了。”說完又給王夫人也行了個禮,神色極其平靜。
賈母吃驚道:“寶玉,你這是做什麼?就算丫頭們怎麼不好,大不了讓她們出去,另給你換好的來。你不愛讀書,好歹也讀一些,將來別落了人後麵,現在隻怕環兒和蘭兒也都讀得比你好了。日後也不叫你老子總逼著你,讓你厭煩,不過隨意讀些。咱們這樣人家原不指望讀書中舉,但若是能有所建樹,總是件兒好事。你什麼都不做,又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