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公公搖頭道:“神醫是金口玉言,與此無關,姑娘別亂說。倒是府裏的事兒,我看有些意思。想知道為什麼沒人來看老太太嗎?其實也不難理解。別說以往那是府裏得意的時候,別人自然巴結奉承,有個風吹草動誰都隻恨腿不夠長;如今有些失意了,人自然也懶怠起來,便是有腿也不想動,更不想來沾晦氣。而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是被來升撞的,這事兒怎麼說都算家醜,到底也說不出口;既不便張揚,外人來了也不好開口。後來再見娘娘的事兒那樣草草了事,如今選秀的事兒聖旨也下來了,賈府還擔著這項罪名,還有誰會來?”
黛玉想了想,點了幾回頭,但還是有些不大明白,問道:“公公說的也有些道理,但像小史侯家、大舅母娘家、二舅母娘家——這還是親上加親的親戚,怎麼也不見來探問一下?到底說不過去。若說全然不知,說出去隻怕沒人會信。再則府裏和南安太妃、北靜太妃王妃、錦鄉侯誥命、臨昌伯誥命、川寧侯誥命、壽山伯誥命,還有好多好多,那都是世交,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既然皇上都下了幾次聖旨賜醫,她們也該來看看才是。”
陳公公扶著黛玉小心沿著竹林下甬路進屋去,一邊兒笑道:“姑娘的話原也沒錯。但既是家醜,剛巧又是娘娘喪期,眾人便是想來也沒空閑。待喪事過後已經過了十來日,府裏上下依舊諱莫如深,羞於啟齒;大家大概也幹脆等個合適的時機再來,或者等老太太都好了,再登門拜訪,也並無不可的。至於那些親戚,如今也是忙著自顧,哪裏還敢出頭?”
黛玉疑惑道:“來看外祖母和自顧又有什麼關係?”
陳公公小聲應道:“得勢的時候連乞丐都能跟你扯上世交同宗轉折親;倒灶的時候連兄弟都要劃清關係,父子反目,甥舅成仇,避之猶恐不及,哪裏還肯往上擠?再則如今忠靖侯史鼎和王子騰外放多時不能回京,前兩日忽然聽到消息,大概過幾日就要抽調回來,但都沒有實職,如此又豈是好消息?如今府裏又也是自顧不暇,他們也是自顧不暇,如此各忙各的,也沒什麼稀奇。隻怕過些日子還有得忙的呢。”
竟有這些緣故,黛玉沉吟片刻,拉著陳公公進了書房,問道:“公公為何說過些日子還有得忙的,這話又怎麼說?大舅父和大表兄都是世襲武蔭,難道還能將他們怎麼樣?”
陳公公搖了搖頭,眨眨眼,高深莫測的笑道:“姑娘想啊,府外娘娘薨逝,草草下葬;如今世交姻親各自有事兒,自顧不暇,也幫不上;大老爺二老爺和珍大爺的官聲也實在不怎麼樣;近來又有人參奏賈雨村,這賈雨村的事兒至少一半都與府裏有涉;這一樣樣哪裏有一件兒是能讓人安枕的?
府裏的事兒姑娘更是心知肚明。老太太如今已經這樣了,東府還跑了一個大管家,府裏做下的事情他哪裏有不知道的?二太太的事兒……就是那韋家婆子的事兒,姑娘想來也該知道些,如今沒了娘娘,她也好不了多少;寶玉又是這般模樣兒,他院子裏更是雞飛狗跳,這哪裏像個過日子的人家?因此日後老太太那裏姑娘還是少去一些,少沾惹是非。四姑娘尚且知道自保,姑娘還是外姓,難道不該為自己打算一下?”
聽得這一席話,黛玉愣在那裏半天也沒回過神來:若果真呼啦啦大廈傾,是不是還會殃及梁下燕呢?柏梁失火去,因入吳王宮。吳宮又焚蕩,雛盡巢亦空。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難道竟然一語成讖?!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先按下黛玉這端,且說湘雲此行如何。
當下湘雲到了賈母臥室,見到賈母那般模樣兒,頓時呆立在那裏,沒了年少時的氣性,不消片刻功夫,眼淚便吧嗒吧嗒往下掉。要說也由不得她不落淚,自寶玉成親到現在不過一個半月的功夫,竟然有著天淵之別,從賈母到王夫人到府裏的情形都是如此。
湘雲站在門口,就見賈母半躺在床上,原本鮮亮富潤的臉,這會兒瘦了不少,一臉的皺紋,幹巴的和鬆樹皮差不多,若是換身衣裳出去,別人指不定就當她是粗使婆子;一頭白發,也沒了以前的光澤,雖然早起梳過,但這麼靠著,時間一久,也就有些淩亂;而最容易讓人顯老的,還是神情氣度。賈母此時形容疲憊不堪,麵相憔悴,便是不用再打擊,也有些起不來的意思。若非兒孫繞膝,隻怕早堅持不下去了;而床前的兒孫,也正是最讓她操心的,讓她操碎了心,到如今卻落得個如此下場,她如何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