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雲:“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鳳姐兒不懂詩,但這個理兒差不多。她自己都能懸崖勒馬幡然悔悟改過來,趙姨娘當然也可以,若是能再扶她一把,大家同修德共往西天極樂,也是一件兒美事。
當下這麼想好,便到趙姨娘屋裏,裝模作樣的又是吩咐又是申斥,卻一邊兒給她示意。待得背過人後,隻讓她暫且受著,雖說麵上會吃些虧受些委屈,但一會兒就讓小紅給她送來些銀錢等,實則比份例還要多。趙姨娘當下受寵若驚,鳳姐兒還說隻當是往日克扣了她的,這會兒都給她補上。隻求一家子都和睦些,能過去就算了。
等鳳姐兒和丫頭走後,趙姨娘越想越不是滋味兒。以往那般撕破臉麵胡打海摔,也沒爭著什麼,誰知不過一句話,如今連鳳姐兒都肯對她好,當下如得了皇帝的禦賜似的,坐在炕頭捧在手裏看著看著便落起淚來。雖說那點兒東西也不過值個百十兩銀子,但這所帶來的體麵可遠遠不止這些;更要緊的是,大家眼裏還都有她,也肯尊重她,而不是她尋常所想的:大家都瞧不起姨娘,做了姨娘就要低人一頭。
有些事情是原非如此,有些事情是湊巧,撞一塊兒了。其實姨娘隻是半個主子,身份固然是要低一等的,鳳姐兒之前也著實厭惡她。但這些除了和她自己有關以外,也是鳳姐兒如今一心改過,誰知落在趙姨娘眼裏,或者她隻看到,大家對她還有一份敬意。
如今即受了鳳姐兒的賞識;接下來李紈鴛鴦等也都對她示好,便也改起來,也不肯再如以往那般輕浮,反而自重起來,閑了便安分的做點兒針線,或是安靜的到園裏走走。趙姨娘的針線比晴雯有過之而無不及,心靈手巧,隻要稍微下點兒功夫,做的東西一般人都比不上。兼之她手腳也快,便做些東西,送給眾人,不為討賞也不為討好,而純粹就是想和大家“永以為好也”。且喜鳳姐兒黛玉等也不想那麼多,見了東西謝一番也就收了。
如此幾日下來,倒頗有些交好起來。話也敢開口了,事兒也敢說了。再則到底她年長幾歲,又是服侍賈政的,眾人也給她幾分尊重,如今府裏事兒也多,她冷眼旁觀知道的也多,因此也偶爾給眾人出出主意,一兩回還不錯,這會兒聽得這樣大事兒,自然也忍不住說了。其他眾人也不覺得趙姨娘問得突然,鳳姐兒也覺得有些道理,也就接受了,如此也好。
且說當下鳳姐兒打定主意,便又問起趙姨娘來。要說眾人既然開始敬重她,又見探春依舊那般,便漸漸的有些同情她、替她抱不平起來。除鳳姐兒外,別人也都關心詢問問起來。
趙姨娘經不起眾人問,正待開口,眼圈又紅起來,歎道:“也不知道我是造的什麼孽,生了個這麼樣的女兒,卻總跟我有仇似的;就算我之前有多少不是,到底她是我生下來的,我哪裏肯果真害她?她又能有多大,世事又能知道多少,凡事也不肯聽我一句,偏聽著太太。隻怕到頭來吃了虧,到時候誰還能管她?”
李紈勸道:“三姑娘現在還小,有些道理不大懂,將來大些也就知道了。而且如今她跟著太太,太太隻當她是女兒一樣,想來也不會有事兒。”
鳳姐兒快嘴道:“隻怕太太未必是有心對她好,好一陣冷一陣的,誰知道她這回又安得什麼心。不是我說,雖然姨娘是沒太太那麼體麵,但到底也是她親娘,怎麼就能這麼輕易跟仇人似的。再說了,孝順親長,就算親長有過,也該盡到為人子女的本分。既然她有那麼大能耐,為什麼就不能想個法子兼顧到?難道她一點兒都不理姨娘,就能改變得了事實?隻怕到頭來還落個攀龍附鳳忘恩負義不孝的名聲,得不償失。”
李紈忙攔住道:“你就別再撥火了,三姑娘聰明懂事,遠著姨娘也未嚐不是為姨娘好。若她和環兒都跟著姨娘,那不更顯得敵對似的?就算無此心,也有這果,能讓著就讓著些吧。”
黛玉道:“大嫂子說的是,隻怕一時迷失本性,將來若是明白了,自然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