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鴛鴦服侍了一天,趁著這會兒賈母已經睡下,又到園子裏來轉轉。對於眼下的情形,還有賈母的狀態,她……也有一肚子說不清楚的苦惱。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也算是得遇明主,小心服侍了這麼多年,和半個主子也差不多,興許比別的半個主子或者不受待見的主子還要體麵尊貴。便是賈璉等見了她,也是姐姐長姐姐短的叫,眼看著就要“嘩啦啦大廈傾”,心中的酸甜苦辣,也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順腳來到瀟湘館,黛玉正在燈下看書。看著她安靜的樣子,還有她的氣度,鴛鴦忍不住歎息。曾聞“腹有詩書氣自華”,大概黛玉就是其中的典型。率真隨性,雖然才華未必勝過寶釵,但因心性正,看著就不同;也許頭腦不及探春,但……這兩人怎麼能比?人有時候不用太精明,或者太有頭腦,聰明反被聰明誤,到頭來,誰知道能算計上什麼?
“姐姐怎麼站在窗外發呆?偷看什麼呢?”雪雁出來歇會兒,一眼瞧見鴛鴦,忙招呼道。
“沒什麼,我不過出來隨便走走,見林姑娘正在看書,就不打攪了。”鴛鴦笑道。
“姐姐進來坐會兒吧,不礙的。”雪雁熱情招呼道。
“沒事兒,你忙你的,我這就到別處去走走。”鴛鴦推辭道。
“誰來了?站在外頭嘀咕什麼?”黛玉好像是聽見了,放下手裏的書問道。
鴛鴦忙笑著和雪雁進去,致歉道:“打攪林姑娘看書,還請姑娘見諒。”
黛玉將書放到案上,起來拉著鴛鴦到榻上坐了,一邊兒吩咐雪雁去倒茶,一邊兒笑道:“不礙的,我正想歇會兒。隻是……姐姐這會兒來,可是有什麼事兒?外祖母那裏可好?”
鴛鴦讓了幾回,依舊在榻前的杌子上做了,搖頭道:“並沒什麼事兒,老太太剛睡下,我讓琥珀在外頭守著,隨便出來走走。”說罷長歎一聲,想來是一肚子的話,難以出口。
黛玉勸道:“姐姐有什麼煩心事兒,不如說出來,就算我們不能解勸,好歹也比悶在心裏強。若是為的府裏的事兒,我看……”也很可不必了。黛玉和鴛鴦的心情有些相似,對這種境地很能理解。但她們二人都是弱女,如何能管得了那些大事?倒不如心寬些的好。
鴛鴦也是個聰慧人,這點兒想法她也明白,想了想,搖頭道:“我才剛另外想起一件事兒來,想說給姑娘聽,姑娘也好生想想,若是覺得我說的有理,便好歹想個法子支應過去。”
黛玉疑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還請姐姐告訴我是什麼事兒?”
鴛鴦將屋裏眾人都支出去,才小聲拉著黛玉道:“我看如今府裏的情形一時不如一時,昨兒聽林大娘的意思,說大概也挨不了多久了。而且老太太的情形……你別嫌我詛咒她,大概也挨不了多久。今兒服侍老太太的時候聽見她說夢話,什麼菩薩保佑,又是什麼佛,還說你。才剛站在外頭我忽然想起來,似乎老太太想著你有菩薩保佑,或者是前些日子說的佛光,這可就不大好了。不論真不真,但總得有個防備。當初老太太將紫鵑派給你,她是個細心的丫頭,事情做得也好。如今給了寶玉,而且近來姑娘總也不大用她,老太太大概是另外想的法子,讓我將來服侍你。姑娘明白了嗎?”
黛玉看著鴛鴦,也不知道是著急,還是就沒想清楚,這麼前言不搭後語的,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仔細想了半天,才有些明白過來,又搖頭道:“外祖母說過,隻等她歸西之後才讓你跟我,但到那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哪裏還顧得上你?”
鴛鴦搖頭道:“姑娘沒明白,想來老太太的意思是,姑娘終非賈府的人,又有皇太後的寵愛,將來也必定能無虞的。因此……我隻是這麼猜測,大概想讓我服侍姑娘,日後若是有可能,也幫襯賈府子孫一二。姑娘是個念舊又重情之人,想來也不會推辭。如此豈不是給賈府留了一條後路?不知道姑娘怎麼看?”
黛玉想了片刻,明白鴛鴦的意思,搖頭道:“皇太後是看在外祖母的份兒上體恤我一些而已,哪裏算得上寵愛?若將來果真有那一日,皇太後也有幾分忌諱,又豈能再向我示好?我倒是想著,將來我又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