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爺眨了下眼,淡然問道:“又撿了什麼便宜?”
小二忙上來給二人倒茶,又退到一旁笑道:“聽說幾百口人,綁到一塊兒,擠擠嚷嚷被拖到獄神廟去,身上的首飾配飾被擠掉的;還有人膽子大,趁機上去搶的,還有幾個奶奶姑娘長得好看,身上香……衣服也被撕爛了。”小二支吾道。
見水溶神色大變,佛爺搶先喝道:“胡說!怎麼能做下這等事情?就算販賣私鹽滿門抄斬,也不該由著你們隨便輕辱!可見的是道聽途說來胡掰呢。而且有罪的已經帶走了,那無罪的為何還要上綁?想是看戲看多了,瞎編!”
小二忙賠笑道:“回爺,小的不敢胡說,聽來的倒是不差。但後巷柳大娘給我看了一隻碧玉簪,卻非尋常人家能有的,因此小的想著也不差。賈府人多,若是不綁上,沒準兒就有逃走的,和來升大爺一樣。而且那些奶奶姑娘還罷了,那些管家老爺婆子尋常沒少仗勢欺人,大家恨不得上前將他們撕著吃了,還有些欠著外頭的債,這一下都落了空,別說上前搶東西……聽說還有上前打人的,有個大爺被打得爬不起來,最後還是被拖走的。”
佛爺疑惑道:“如此豈不是沒有王法了?”
小二應道:“王法?隻準他們貪贓枉法,放著不管;不許我們出一口氣?不是小的多嘴,這都是活該!雖說販賣私鹽是重罪,可有些人是實在沒辦法,糊口而已。不過五石,就要發配邊地充軍;十石以上死罪;五十石以上就是滿門抄斬;而那有能耐,販個千百石以上,反倒又沒事兒了。這種惡氣,這樣的王法,犯了也沒所謂,左不過就是一死。”
佛爺怒道:“滿口胡說!王法豈容你隨意詆毀?”
小二賠禮道:“回爺,爺是外地來的,我們這裏許多事兒都不知道。以前王法隻管我們這些沒用的小民,那些果真罪大惡極的,像當年甄府,最後也不過發配充軍了事。聽說如今也已經赦回原籍。不知道如今賈府這樣,會不會也是做做樣子,過些日子又找借口赦免了。但皇上向來聖明,早晚大概也會知道的。若是能將賈府治罪,我們變賣家產求佛去;若是將罪大惡極的放過,我們寧願犯法也願意將他們打死,別說隻是稍微出下氣而已。”小二說的時候雖陪著小心,但一腔正氣、義憤填膺,卻是顯而易見,讓人動容。
佛爺冷眼看看水溶,又吃驚的看著小二,一臉驚詫,說不上是什麼味道。升鬥小民,犯罪必死;罪大惡極,反而獲赦,這都什麼道理?!
水溶這會兒是顧不上高興,也顧不上請佛爺,更顧不上敘舊,這小二的話,似乎是說給他聽的,似乎又不是。他並非那種蠻狠無禮之人,當前這種情形,雖然古來如此,但古來如此的事兒未必就都對,尤其是從這些下人嘴裏如此痛快的說出來,帶著一種深恨,讓人心驚肉跳。都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一滴水固然無足輕重,但一旦彙成江海,就不得了了。
還有佛爺和小二有意無意提到“販賣私鹽”,聽得水溶一頭細汗,如坐針氈,不一會兒就借故走了。離開客店,猶覺得小二等人拿著大棒在後頭趕他,似乎要上來將他也打一頓,或者求神拜佛將他也拿進去。
直等回到北王府,水溶依舊驚魂未定,心下更是如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一會兒想著黛玉的事兒,還有北靜太妃的告誡,怎麼感覺也是一場驚夢,暫時不敢往下想,唯恐皇上降罪,他北王府眾人也要被“綁”了帶走,受那些屈辱。
如此顛來倒去的想著,水溶竟日夜難安,有些恍惚起來,每每細想起來,捏一把冷汗,依舊驚魂未定,不知所措。
如今有北王府的人在此服侍候命,鴛鴦等也有了些依仗,且經過最初的震動,漸漸的竟安定下來,不過服侍在賈母左右,閑時心裏發慌,便各自找事兒來打發時間、或者強作鎮定。
閑時確實心裏發慌:偌大的府邸,兒孫繞膝、仆從成群、熱鬧喧囂,這會兒都安靜下來。人解走了;東西,搬走了;剩下賈母,大概也等著送她走。若是沒有將來,沒有盼頭,人心如何安定?若是有事兒還罷,一旦閑下來,誰都心裏發虛,隻等賈母歸天,她們也要沒了著落,該何去何從?大家都心裏沒譜,心下如無頭蒼蠅一般,亂糟糟,當然鴛鴦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