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位太監這會兒便是想攔,也實在有些不便,畢竟皇太子要給“姑姑”問安,又要謝恩,這可不比水溶,說拒見就能拒見的。而且名義上他們原本是姑侄,皇太子就可以隨意出入蘭林殿,來這裏也算不得太過。唯有看著他的樣子,實在有些好笑。
黛玉坐在暖閣間兒裏,雪雁和雙思正在服侍她吃藥。才剛一難受,黛玉竟有些哽住,臉也有些發白,緊咬著嘴唇,不停的聽著小太監來回遞話,知道這回是躲不過了。心下一橫,見就見,還能將她怎麼樣?雙思等忙服侍黛玉在榻上靠好,又悄悄吩咐外頭擺好架勢,才小心的等著,似乎強敵入侵,都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兒。
聽見腳步聲,一抬頭,黛玉一臉哭笑不得。隻見皇太子穿著陸兒他們誰的衣裳,大小還算合身,可一身青袍,偏係著他自己的玉腰帶,頭上頭發剛洗過,頂發稍微盤了一下,用個玉扣固定,和底下的頭發一塊兒鬆鬆的編個辮子拖在背上,底下用根黑帶子綁著。這副形容,與殿裏的太監真是……人靠衣裝,就算皇太子威儀萬方,可沒了那身龍袍,也要遜色許多。
更絕的是腳下,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雖然是新布鞋,但似乎有些大,穿著皇太子腳下,有點兒踢踏,就這麼一滯,行動的時候又少了三分氣度。說實在的,隻怕連英武些的侍衛都比他精神些。倒也難為他一番心意,為了見黛玉,竟然連體麵都有些不顧,著實難得。
其他眾人不過斜眼打量一下,忙躬身行禮,倒也不用跪,長公主宮裏眾人尋常見了後輩,也能托大,也真難為了皇子他們。但禮不能廢,黛玉忙掙紮著要起來見禮。皇太子忙過去一把將她按住,手扶著她肩頭,臉一紅,卻還不能失態,忙道:“見過姑娘!姑娘貴體有恙,啟兒鬥膽來探望,冒昧之處,還請姑娘見諒。”說著話,手卻遲遲不動。
“皇太子言重了,我微賤之軀,又是些微小恙,不該勞皇太子惦記。皇太子乃國儲,很該以天下為重,心係天下之病與困,則天下之幸。”黛玉剛受了一氣,這會兒氣色是有些不好,可底氣還足。不僅病已無大礙;而其打定主意,不怕他。
皇太子愣了一下,看著黛玉的形容,玉肌如凝脂,著粉則太白;紅唇比櫻桃,施朱則太赤;黛眉如遠山;皓齒如含貝。淡淡愁緒,隱隱剛強,高潔不可欺。一愣之下,才發現自己已經失態,卻又愈發喜愛,緩緩收回手,恭敬的應道:“姑娘說的是。然則姑娘位比我姑,若是尊長尚不能孝事周全,又如何能兼濟天下?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更該尊敬親長,為天下先。不知姑姑有何教誨?聽聞姑姑自跪經回來,一直抱恙,不知是何症候?不如宣禦醫來診視一番,也好早日康複。”
黛玉看了一下,倒也有些敬佩,搖頭道:“我不要緊,不過是些微小疾,有他們服侍,又托賴天恩寄身於此,已是萬幸;不過歇息靜養幾日,也就該好了。倒是國事繁重,皇太子很該以天下為重。事有輕重緩急,難以麵麵俱到,孰輕孰重,想來皇太子自然能分得清。天下仰明主如久旱望雨、饑者盼食;皇太子神武世所罕見,還望以大任為重。雖有皇上操持,然而為人子若不能分父憂、為人臣不能解君愁,又何來忠孝可言?
我些微小疾,人皆常有。若是皇太子以此為由,費盡心機,甚至不惜陷萬金之軀於險地,不顧容儀威嚴,看你現在是個什麼樣子?知道的說皇太子孝順,連太上皇賜封的外姓孤女亦如此敬重;那不知道的,不知會說皇太子別有所圖,還是會覺得皇太子本末倒置、輕重不分、婆婆媽媽,有失人主氣度?難道要讓天下失望,皇太子才肯悔悟?”
“這……”皇太子愣了,徹底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擦著一腦門的汗,點頭道,“姑姑教訓的是。我日後必謹記於心。然而天下不可無主,也不可有二主。如今父皇春秋尚富,皇祖父都不肯輕易參政,啟兒也不敢多插手涉足,以免天下起二心,為亂之源。
父皇囑咐啟兒偶爾幫著批閱奏章,熟悉朝政,又多看經史,相互佐證,領悟精要。但讀死書還不如不讀書,以免陷入刻板迂腐。以前總聽聞姑姑才華馥比仙,一直未能當麵求教,實為憾事。今日湊巧遇上,聽姑姑一席話,果然是勝讀十年書。若是能得姑姑時常耳提麵命,啟兒感激不盡。隻怕天下也能獲益匪淺。不知姑姑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