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A(2 / 3)

丘少雄則在享受海綿浴。

“可憐哪,無知無覺。”

“聽說是個闊少爺。”

“現在同一棵椰菜沒什麼分別。”

“會蘇醒的。”

“唉,看護做久了,不由人不看化。”

阮醫生推門進來,孔碧玉跟在醫生身後。

那兩名看護才噤了聲。

阮醫生說:“病人一點進展也無。”

孔碧玉答:“但是病人的父親說過,即使十年八年不醒,他也要用維生器。”

“這樣堅強很好,但願丘少雄與乃父一樣頑強有鬥誌。”

孔碧玉籲出一口氣。

“病人朋友多不多?”

“頭一個禮拜人人都已來過,現在已經進入第二個星期,疏落許多,再過一陣子,恐怕沒有人來了。”

“我想見見他的女朋友。”

“是有一位金小姐,我同他的家長說好了。”

“那位金小姐如果可以每天定期來陪他說話,可能會有幫助。”

孔碧玉把這件待辦的事記錄在案。

醫生詳細替丘少雄檢查過,不禁歎一口氣,收拾儀器出去了。

孔碧玉靜靜看著丘少雄一會兒,“他不知道我愛慕他呢。”她口中的他,自然是阮立仁醫生。

孔碧玉又說:“而我呢,真不知要隔多久才能提起勇氣告訴他,我仰慕他。”

她走到窗前,白色製服裹著的是一個俏生生的身型。

這時,病人的左眼忽然跳動一下,睫毛稍作顫動,不過孔碧玉沒有留意到。

待她回過頭來,他又恢複原狀,動都不動。

孔碧玉說下去:“假如你是我的朋友,你會不會幫我這個忙?”

孔碧玉講完之後,驀然失笑。

她離開病房去辦事。

稍後,丘少雄的女朋友金麗琴到了。

她氣色已經好得多,打扮入時,化妝鮮明。

阮醫生對她說:“金小姐,希望你每天清早或是傍晚來陪病人一小時。”

金屬琴反應之奇突,令阮醫生愕然。

她竟然這樣回答:“醫生,我想你誤會了,我與丘少雄,隻不過是普通朋友。”

阮醫生瞪住她。

“我即將有遠行,得離開本埠一段時間,這次恐怕是我最後一次來采訪丘少雄。”

阮醫生明白了,他並不笨。

他輕輕說:“對不起,麻煩你了。”

“沒事,我先走一步,以後有關病人事宜,都與丘家聯絡好了。”那意思是說,以後別再煩我。

她高跟鞋閣閣閣敲響醫院地板,一直走出去。

阮醫生要過良久才能聳聳肩,轉過頭來,心酸地對病人說:“這等經不起考驗,算了。”

過一會兒,又說:“我們有什麼資格考驗別人?”苦笑,“自己條件不夠,怎麼留得住人?”

病人沒有任何反應。

“你會好的,不是為別人,是為自己。”

病人呼吸均勻,不知日影又斜。

“也好,”阮醫生說:“夢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病人還能做夢嗎,如果可以,做的是什麼夢?他夢見的是自己的童年,還是少年?

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愛,還是在事業上的勝利?

這一切仿佛都離開他很遠了,此刻他連翻身都做不到。

整個黃昏,都沒有人來。

可是,病房門在八時左右,終於被推開。

進來的是一個氣宇不凡的男子,應該接近六十歲了,可是生活優裕,人不顯老,驟眼看,象是丘少雄的大哥。

他沒有坐下來,隻在床邊默默站著,雙目漸漸泛起淚光。

跟著,有人在門外輕輕說:“丘先生,時間到了,姬爵士的晚宴不便遲到。”

那男子便轉身離去。

病房又恢複了靜寂。

病人的眼角忽然緩緩流下一滴眼淚,因為看護不在身旁,那滴淚水,過了一會兒,靜靜的幹了。

夜班看護在翻閱雜誌。

其中一位打個嗬欠,“這樣用儀器養著,一天費用夠許多人生活一個月了。”

“你信不信因果報應?”

“你是說,丘家許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他們做大生意的人,唯利是圖,很會得損人利己,手段刻毒。”

“可是,丘少雄不過是個年輕人。”

“噓,那邊不是丘家母女嗎,噤聲。”

可不就是丘太太,氣得雙耳都燒紅了,正跟她女兒訴苦:“普通朋友?訂婚戒指都收下了,還是普通朋友?叫她把那顆三克拉的香檳鑽退出來!”

“媽,算了吧。”丘淑珠不住價勸。

丘太太眼淚簌簌落下,“少雄,你快醒醒,你看這些人怎麼對待你。”

“媽,還有件要緊的事。”

“你同你爸說要進董事局的事?”

“是。”

“你爸怎麼講?”丘太太拭拭眼淚。

“爸說,隻得一個席位,他已答應那邊那個兒子了。”

丘太太氣得發抖。

那邊,是指丘某多年來的外遇。

那邊的兒子,是外邊所生的孩子,廿二歲,剛自南加州大學畢業回來。

丘太太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綻現,淚水紛紛落下。

丘淑珠從未見過一個人可以憤恨到這種地步,她十分震驚。

“媽,你別激動。”

丘太太伏在兒子身上,大哭起來。

“少雄,你要替媽媽出氣,你要替媽媽出氣。”

看護聽到擾攘之聲,連忙進來幹涉。

好不容易勸走丘太太,看護朝病人投去同情一眼,輕輕說:“你好好休息,醒後,夠你煩的。”

她掩上房門。

這時,病人心跳圖螢幕上出現不規則波紋,他似聽到母親的話,表示激動。

但這一切隨後又靜止下來。

夜深了。

第二天一早進來的,又是日班看護孔碧玉。

她溫柔地說:“昨天你受騷擾了吧,做人就是那樣煩,不過我相信令堂的煩惱很快就會過去,今天天氣非常好,這個秋季出奇地溫柔,你若醒來,可到公園走走,病人昏迷久了,即使蘇醒,也需要長時期做物理治療,並不似電影中那樣,第二天就可以去上班。”

孔碧玉笑,“報上的新聞來來去去那幾樣,物價飛漲,經濟衰退,治安大壞,不過,你還是快快醒來的好,藍天白雲仍然叫人愉快。”

有人敲房門。

孔碧玉揚聲,“進來。”

門外出現兩個約十二三歲的少年,一般的圓麵孔,分明是兩兄弟。

“看護小姐,我們找丘少雄先生。”